（十）血浓于水

有了这笔钱，从前去英国留学的梦又被点燃了。这八百港币是茫茫海面上指路的灯塔，也是救生圈。因为有了它，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番，至少在母亲面前自己不再一无是处。心里藏着喜悦，真希望马上能让母亲知道。正好母亲今天叫了她去，一路上心花路放，飘飘然飞奔到公共汽车前，到了浅水湾，告诉了母亲，将邮包照样包好了，放在桌子上。
她的喜悦与珍视，让脸上泛着光，母亲却说：“这怎么能拿人家的钱？要还给他。”更糟糕的是，母亲以为张爱玲与历史老师的关系不正常，这些钱大约是女儿的“卖身”钱，在张爱玲的另一本自传体小说里，写到母亲有一次在张爱玲洗澡的时候莫名其妙地闯了进来，用中国最古老的方法，“鉴定”她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这样的事情让张爱玲出奇愤怒，原本她以为母亲会感到骄傲和希望，怎么想到她那样轻视她。压抑着心里的不满，她听话地将钱留在了母亲的桌上。后来两天心里很压抑，不知道母亲会怎样处理这笔钱。
隔了几天，她再去浅水湾母亲那边的时候，恰巧碰见母亲的朋友过来，话意中谈到他们咋天打牌，母亲输了钱，整整八百块。这件事后，如果说她以前还谨慎地想要讨好母亲，如今她自己都不在乎了，不在乎就是放弃，她有没有这个母亲，关系不大。
那时候的张爱玲还年轻，没有晚年后的通透与豁达，太爱计较，哪怕与自己有着血肉之亲关系的母亲，也不例外。其实母亲跟她一样是个自私而自恋的女人，一个自负于自己的美丽，一个自负于自己的才华与魅力，除了自己，天下的女人有几个入得了眼？两个一样只认同自己的女人在一起，简直要了命。
从香港回到上海，上海也还是老样子，可是看着就满心欢喜，因为它那样真实可爱，到处都是生活的尘世之美，她爱这样的世界。刚回到上海的那段日子，她无所事事，因为找不到未来的方向，后来想着总是要拿个文凭才好，这样才不负母亲那么多年的付出，于是跟炎樱一起打算进上海的圣约翰大学。
要上大学，可是学费从哪儿来呢？张爱玲跟弟弟说了这件事，弟弟自告奋勇说他帮忙说服父亲。于是，找了个机会，趁着继母不在场的时候，他跟父亲说了姐姐的情况。此时，距离当年张爱玲被毒打以及逃脱张家已经4年了，毕竟是血胎亲缘，无论当时怎样憎恨，总会不用多言，三言两语就能化解仇恨，父亲听了只轻声地说了句：“你让她来吧。”
隔了几年，张爱玲重新进了老房子，父亲也许老了些？因为港战的原因，她已经原谅了他，甚至包括继母，在生与死面前，一切的仇恨都显得渺小。见了父亲，没有过多的语言，只十来分钟就离开了这所老房子。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也没有见过她的父亲。父女俩如果知道这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面，会不会说话的时候语气温柔一点，会多些不舍而不是尴尬。如今，他们的一切恩与怨，也结束在这老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