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金句上热搜,作家周晓枫笔下的夏至(4)

2023-05-02 来源:飞速影视
…它们就像亡灵久居于扫墓者的回忆。
虫鸣增加了季节的生动。许多昆虫擅长歌唱,尽管体量小,但它们配备着比八音盒还精巧动听的发音板。我小时候抓过一只蝉,非常袖珍,北京话管它叫“伏天儿”。它趴在窗纱上,声音嘶嘶的,有点像病人牙疼时往里吸气。叫得这么轻,这么害羞,这只哑了嗓子的蝉……是少年,度不过变声的青春,因为两天后它就死了。奇怪,不知是记忆的加工还是想象的美化,我记得在自己掌心那具小遗体,仿由青铜打造,泛着隐隐钢蓝色,是尊武士的微雕。此时,窗外的合唱盛大无边,尤以蝉持续的强音为最。高高低低的树冠里,蝉鸣的小马达,传送着带电的发烫的夏天。我知道,苦行僧的蝉,每隔十余年的地下生活,才有一次会在两周内结束的发情期。极尽渴求的身体颤动着,蝉仿佛以此反抗和摧毁贯穿漫长黑暗里那禁欲中的宗教。
生命繁盛,所以这个季节里到处都有屠戮,不过世界也因此满怀生机。频繁的生杀予夺,其中保持着不被道德观束缚的大公正。对掠杀者而言,更不存在什么残忍的道德,一切都是恰切和均衡的,正义只是在软弱者看来面目全非。
比如这只姬蜂,薄得似有似无的翅膀神经质地振动,腰细得欲断,使它的腹柄看上去几近透明,而滑稽夸张的臀部,像火柴磷头凸起并发亮。姬蜂把头一次次探进地上的洞口,半个身子埋陷进去,直至采取倒立身姿……它一次又一次重复这个动作,看似不断叩头,看似一种虔诚朝拜,或许是正以独特的方式处治它所必需的牺牲品。
最为神秘的杀手是蜘蛛。八条腿交错抬升,它本身像个袖珍的精密机械;运用几何智慧织就一张索命网,然后,它怡然地在自己的时钟上坐等,计算随之而来的谋杀。令我迷惑的,不仅是捕杀工具的玄妙,也并非擅长用毒者通常所携带的阴险感,我想那些不过是智力博弈──与猎物的体能存在差距时,猎手往往采取其他手段进行弥补。我惊讶于蜘蛛行刺从过程上看,并不显凶残,反而酷似极端的爱。
前不久在江西葛仙山旅游时,我遇到一只令人惊艳的蝴蝶撞上蛛网。停落草尖时,刚开始蝴蝶折合双翼,只有打开时,我才发现,它翅膀上的色彩非常古典,是青花上那种幽寂的钴蓝釉。当我试图近距离观察,蝴蝶翩然起飞……直到,它突然停下,却平展翅膀。停落时翅膀是否折叠,是判断蝴蝶与蛾子的重要区别。青花瓷般优雅的蝴蝶之所以降尊失范,是因为蜘蛛的诡计得逞了。
在此之前,蜘蛛一丝一缕编织它的爱网,体内激情从腹末纺器源源不断喷射而出。它那么沉默、那么富于耐心地等待,纵过客纷纷,网上空空如也,亦不能使它位移──蜘蛛宁愿在角落里枯守,一副典型的痴情者形象。终于,迎来属于它的美人,网丝的黏度使之无法脱身……在强烈的挽留和纠缠下,蝴蝶将永远失去自由。随之而来的一吻,更使蝴蝶无法背叛,它只是蜘蛛纯洁而贞烈的一日新娘。蜘蛛之吻所注入的,由毒素、消化酶和抗凝血素等组成,蝴蝶的心被彻底融化,所有抵抗意志都迅速瓦解,液化的身体满怀柔情,它是一个水做的爱人,准备好被蜘蛛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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