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沈从文(12)

2023-05-03 来源:飞速影视
蓝色野花也同样出现在他的自传中,那是在他行伍生涯中由堆砌的头颅和喷溅的鲜血组成的平常的一天,他怀着莫名的心情,走到杀人桥上去看。在横陈的尸骸旁,他看到:
“不知是谁悄悄的在大清早烧了一些纸钱,剩下的纸灰似乎是平常所见路旁的蓝色野花,作灰蓝颜色,很凄凉的与已凝结成为黑色浆块的血迹相对照。”
死亡可以像砍头一般粗暴,也可以像用脚踢人头一般戏谑,更可以像尸骸旁的蓝色野花一样充满了罗曼司的哀伤。死亡究竟对沈从文来说,意味着什么呢?阅读沈从文笔下的死亡,会感到那是一种几乎毫无寓意般的平铺直叙的描述,语言足够精准,但也足够淡然,仿佛那只是他眼中或笔下的日常公事,既不含太多的好奇,也不含过分的讽刺。我们可以想见,同样的情景如果由鲁迅或是别一个同时风头正炽的左翼作家来写,会写成怎样的情景,他们定然会着力描述刽子手的残暴与看客的麻木,以此嘲讽社会整体的不公不义与民族性的堕落。

他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沈从文


电影《边城》(1992)中,翠翠送二老傩送上岸
但这一切在沈从文的眼中和笔下,都是如此寻常,如此不疾不徐,不必大惊小怪——但如果真的不必大惊小怪,他也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去书写死亡的场景,甚至还在诸如《龙朱》中把它描写得如此凄美,在《菜园》中又描写得如此怅然。恰恰相反,死亡可能是沈从文所抓住的最重要的主题,这个主题甚至比他笔下那些勃然旺盛的生命更加重要。以至于他不得不采取一种庄严到寻常的态度去面对死亡。就像他当年被裹在竹簟子里,等待被装进廊下那口小小的棺材时一样——或许正是在那时那刻,死亡在他的耳畔呢喃了一些唯有他才能听懂的秘密,在日后他成长的日子里,又不断地把这个秘密反复地诉说给他。
这秘密或许不止于和他讲过,也和许许多多的人讲过,只是唯有他才能理解,并且以他的方式书写出来。
“好坏我总有一天得死去,多见几个新鲜日头,多过几个新鲜的桥,在一些危险中使尽最后一点气力,咽下最后一口气,比较在这儿病死或无意中为流弹打死,似乎应当有意思些。”或许是已经看过了这死亡的无常,也或许是已经听懂了死亡的呢喃。在见过了革命的流血,行伍中无意义的杀戮,沈从文再度与死亡擦肩而过,“一场热病袭到了身上,在高热糊涂中任何食物不入口,头痛得像斧劈,鼻血一碗一滩地流。”他足足耗费了四十天才从这场几乎夺取他生命的恶疾中恢复,而就在他自己死里逃生后不久,他的一位“平时结实得同一只猛虎一样的老同学”陆弢,仅仅是为了同一个朋友争口气,泅过宽约一里的河中,却在小小疏忽中被洄流卷下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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