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喜:他们把身体一点点敲碎,换成黄金(6)

2023-05-20 来源:飞速影视
选矿的工作是个良心活儿,别人不能参与,老板又不能时时在旁边,汞、金子都值钱得很,向上缴不缴,缴多少,全在选金人手上。尤其是提炼出的汞金块,有十克的、七八十克的、一百多克的,一疙瘩一疙瘩的,随便放在一个地方,常常选金人也没个数。那东西值钱,但有毒,一般人也不愿碰。汞金就由小伍保管。
老板也不愿一直待在山上,十天半月上山一回,开着大奔,带一个年轻姑娘。看看各工作面的进度,再就是把选出的汞金带下山再精炼。
有一天,老板大发雷霆,说有人贪污了金子,理由是这半个月选出的金子还没有往日的一半多。虽没有指明是谁,但又明明指向了两人。
结果是小伍被辞退,扣了全部的工资。周大明始终没有弄清到底贪没贪金子,是谁贪的,贪了多少。他过意不去,从自己工资里给小伍拿了5000元,又买了一壶菜籽油。
后来听人说,小伍在金店卖过金子,给自己买了辆三轮车,到黄河拉沙子去了。
偶尔停电的时候,或者材料跟不上的时候,我就邀约大明翻过山头到那边打电话,给朋友,给家人,给见过和没见过面的人。从电话里,我们知道了有人走了,有人还在,有些人富了,有些人还在挣扎中,知道了不管人在不在,富了还是穷着,生活都在往前走。而它下一步走向哪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山下那遥远的灰蒙蒙的人烟集中地,就是陈耳镇,那里离我家乡不远了。我把我家的方向指给大明看,看得他唏嘘不已。我知道,这唏嘘里也有他自己命运的悲愁。矿石选炼的结果非常有成效,老板三天两头下山卖金子,也三天两头给他加工资。大明也好久没有回家了。
这里是秦岭向东北的最后余响,在离这里不到二十里远的苍珠峰群岭,余响戛然而止。这一段秦岭拔地而起,把陕豫分隔开来。向更远的地方看,苍山如涛,驼形的山影直铺到天际。眼前野草无涯,开着只有高海拔地方独有的小花,颜色纷杂,粉白、艳红,经久不败。向下的山路上骡队行走着,骡蹄嘚嘚,赶骡人的吆喝声像一支长长的歌调。
时间如奔马,不停蹄地跑着,跑过春,又跑过冬。一切,都落在它的后面,只有突然的不幸,比它更快。
2008年8月,再见到大明时,他整个人已经不行了,这时他已离开了矿洞,重新经营起家里的碾房。他瘦得皮包骨头,身材显得又高又弯。长期的浸化冶炼提金,氰化物与汞的毒性浸入他的身体,像一棵再也拔不出来的芦苇,根须扎满塘底。这是大多数炼金人无可逃避的一天,只是没有料到它来得如此凶猛,来得这么有力。我曾亲眼见过一头从山上下来渴极了的牛误饮了浸化池的水,一瞬间直挺挺地倒下,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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