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庸的世俗里,渡自己的小河丨王安忆《一把刀,千个字》(2)
2024-06-16 来源:飞速影视
《一把刀,千个字》实拍图
陈诚是识其时务者,他在危险中生存,天生知道如何自保。他就像鸵鸟,小时候钻到床肚里,长大后逃到大西洋城,他有意无意限制自己的感知,本能地知道感知又伤身又伤心。处境简单的人,顺利地明白事理,即可轻松地活下来;处境复杂的人,不那么明白,也一路下来了,所谓浑浑噩噩。陈诚却是有心人,有心才可照亮世事。蒙昧的世事在他的眼睛里一点一点清晰,随着长大成人,感性和理性健全了,明白了,但不能颓丧,也不能超然。有些遭际是永远不能超然,超然意味着遗忘,他就是将身体遗忘的用头脑找补回来。超然其实也是弱者面对强力自我解脱的一种说辞。
我看托尔斯泰的《复活》,聂赫留朵夫走到西伯利亚流徙的尽头,去要塞司令家做客,欣赏司令女儿的双胞胎宝宝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种道德的人生,简单、舒适、愉快、不遭罪。我当然不敢自许和托尔斯泰同样的理想,陈诚也不是聂赫留朵夫。从贵族到底层,从有罪到赎罪,几可成为圣徒,不过是微末如草芥的一个生命,在平庸的世俗里,渡自己的小河。
——王安忆
《一把刀,千个字》节选
王安忆
(一)
当年,父亲老杨和母亲的恋爱,没有热烈悸动的情节,但稳步进行,水到渠成。同学开玩笑说老杨拾了个“洋捞”,揶揄中可见出人们多以为不般配。唯同宿舍的天津女同学另有见解,对母亲说:你终于做对了一件事!她们向来没有说体己话的习惯。母亲有无数追求者,出于一种微妙心理,同性间的关系比较平淡。女同学人际关系顺利,老少咸宜,男生背后议论,对她的评价为“人皆可妻”,换个说法,即缺乏个性的意思。
那天从饭堂回宿舍的路上,走在一起,女同学忽就挑起话头。母亲转过脸看向对方,惊讶在那一双单睑之下的眸子,竟然焕发出明亮的光芒。女同学说:我很羡慕你。母亲更惊讶了,因为对方的坦率。停一停,方才说出两个字:谢谢!谢我什么呀!对面的人笑了,原来娴静的女同学也有着爽朗的音容。母亲也笑了。是呀,谢什么呢?谢她的鼓励,谢她对自己吐露心意。老杨的好,不容易看出来,这就是真好!女同学说。
母亲先红了脸,随即调皮起来:你为什么不自己对他说?对他说嘛!女同学也是个调皮角色,回应道:晚了一步,让你得手!母亲越发活泼了:争取嘛!女同学收住嬉笑,正色道:倘若别人还有胜数,你,我却争不过,除非——除非什么?除非你让给我!母亲纵身一跳,蹿出去:我不让,你来抢!女同学说:我来抢了!两人绕着圈子追逐。草地上开了白色的小花,寒带急促的花事,一旦盛开,娇媚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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