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新作|徐剑:烟炙砖燕子归(散文)(2)
2024-06-17 来源:飞速影视
雕栏玉砌早成灰,只是胭脂色不改。我站在老街中心,回望街头、街尾,闾阎夕照明,高楼岚烟起,古村落漫漶在余晖里,沧海如血,水漫老四合院,落霞与海燕共舞,海风与长天一城。那一街红,让我想起中国建筑的三色谱系,一曰皇家色,乃朱色,一曰民间色,是江南黑白灰,一曰贵族色,晋江胭脂红。晋江之众,是当年衣冠南渡之后,老家在中原,在洛水,伊水两岸人家,杨柳依依,有个伊人,在水一方。彼时,洛城花开,龙门初造,伊河边,尽是魏晋豪族,寻常家燕飞入王谢门庭。嵇康、阮籍、刘伶喝个滥醉,叩响山涛家朱门的门环,嚷道,山巨源,拿酒来,再喝一壶。一炬兵燹遽然而起,映红帝都,宫乱、战乱、晋乱,五胡乱华,杀戮,喋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春秋战国以降的豪族为避战祸,跃身跨上白马,是白马寺前那匹白骏马吧,驮经而来,亦驮平安禳福远行,别过洛阳伽蓝寺,拖家带口,向吴越之地,向闽南山水迤逦而来,直至天之涯,海之角。
从此他乡作故乡,北方华族的文化血脉,万里相随,都成了苍烟落照中红墙红瓦。
那个黄昏,我被红潮淹没,街市一片静寂。倏地,吹过一阵北国古风,吹来一片中原色,余烬映红,不同寻常的中国红,火烧火燎的红,朝花夕拾的红。石门,石柱,石窗旁边,镶嵌红红火火的火燎砖,余晖溶金,那是当年南渡贵族大宅院的最后残阳,中原文化最后一抹脐血,偾张在墙上,砖上,瓦片上,红红火火,其实就是一个吉祥图案。晋江侨乡,十家九侨。父子兄弟下南洋,入热带雨林,寄侨批,也许今生再也回不到故里,但依旧有一枚中国红,中原红,盖红砖房,砖特别大,像砌在长城上的,宫墙上的,让落籍海外子孙明白,家在晋江,在太阳升起的东方,生命中须持有一簇篝火,燃烧开来,像地火奔突,似烈焰流淌,更像落日一般壮丽。
夜幕落了下来。三蛊两杯淡酒,晚来风急,谈资未减,人入微醺境。夜宴毕,从老屋出来,沿老街往下走,拐过一家进士府邸,石头墙脚,花岗岩石门方柱,大红方砖砌墙,那宽大薄砖,少时在云南老家见过,是贴在寺庙墙壁有,只有一个颜色,江南的灰青色,烟雨色,可这里尽是红砖,异曲同工矣。我问解说员,此砖叫什么名字。
烟炙砖。
哪个燕?大雪落幽燕的燕。
不!姑娘虽为新晋江人,却字正腔圆,是人间烟火的烟。
制呢?是制造的制?我又追问一句。
也不是,老师,是脍炙人口的炙。
啊,烟炙,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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