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白果树（宁强刀客原创）(2)

树下有一个简易的商店，卖些烟酒，油盐酱醋茶。瓦数很小的钨丝灯泡，灯光昏暗，却成了村里最亮的夜晚。瘦弱的灯光托着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他们的交谈显得非常安静。商店里的黑白电视机，有两个细细的天线，被店主扯得老长，布满“雪花点”的电视剧，杂音很大，大家却看得津津有味，传得得绘声绘色。那时候的人家，都是土墙灰瓦小草房，皱皱巴巴的，挨挨挤挤的，房屋，人们，在白果树的映衬下，有树一样的肌肤和性格，看上去老实巴交的。
秋凉的雨后，我早起，去上学。雨下了一夜，却依然意犹未尽，滴滴答答的雨水，从枝丫的缝隙间滚落，砸在泥巴的地面，形成密密麻麻的小坑，在小坑的附近，总会有银色的白果，那些白果在下落地的刹那，绽出里面的果子。那时的我，心情非常激动，像是行窃的小偷。一颗一颗的白果，被我毛手毛脚地装进自己的口袋，有时候雨滴落在我的脖子里，吓我一跳，有时候打在我的脚边，又把我引到另一边。
后来，村里有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有了方方正正的砖房，有了阿诗玛，有了红塔山，有了外来的媳妇……一些年轻人用学来的腔调把外面的世界描绘得精彩纷呈，人们开始像空气一样流动，像候鸟一样迁徙，越来越多的人像是被惊到的鸟，扑棱扑棱着翅膀，飞了。
再后来，有人发现，在白果树下有人焚香烧腊，在低处的枝丫上，有人系上打结的红丝带。一些人开始赋予了白果树一种神性。
对于我，老家的白果树，是不可替代的。它在四季里的苍翠，它在风里雨里的挺拔，是我幼小的脑袋里最完整的样子。
我是一个容易产生思念情绪的人。长大后，在距离老家不远的地方工作，成家，落地生根。虽然近在咫尺，总感觉远在天涯。有时候不经意间听到关于老家的消息，有时候也主动去打听。归纳起来，大多是一些关于老家人的生老病死，和世事变迁，让我感慨万千。没有人知道那片方寸之地的过去和现在，被一个“碎娃”写进了他的喜怒哀愁里。
曾经奔跑的原野没有了，曾经捉鱼摸虾的河畔没有了，曾经的呼唤，没有了声响，田埂和田埂上的月亮没有了……上次回老家，外婆家的土房子，变成了一块为了应付村镇检查的菜地，菜地的周围是还有断了的椽子，破碎的瓦片，看得人心里酸酸溜溜的。
有时候回老家，来到树下，白果树依然高大，但它与周围油亮亮的瓷砖，平整的水泥路面，鲜红的瓦片，齐整的房屋，已经格格不入了，像一个日渐消瘦的老人，无法融入年轻人的生活了。
对于我来讲，白果树给了我许多的记忆，搁置了我许多的思念。在无法回到的过去，它保持了沉默；在纷乱复杂的现在，它依然保持着沉默，保持了一致。对于故乡无数个无法说破的印记里，它是我最完整的回忆和最后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