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一雄诺贝尔获奖演讲:我的二十世纪之夜,以及其他小突破(4)

2023-05-02 来源:飞速影视
我进了主日学校,很快就加入了唱诗班;到我十岁时,我成为了吉尔福德的首位日裔唱诗班领唱。我上了本地的小学——我是学校里唯一的外国学生,或许也是该校有史以来的唯一一位——到我十一岁时,我开始坐火车去上邻镇的一所文法学校,每天早上都会和许许多多穿着细条纹西装,戴着圆顶礼帽,赶往伦敦的办公室上班的男人们共享一节车厢。
到了这时,我已经完全掌握了那个年代的英国中产阶级孩子所应遵循的一切礼仪。去朋友家做客时,我知道一有成人进屋,我就要马上立正。我学会了在用餐时如果需要下桌,必须征得许可。作为街区里唯一的外国男孩,我在当地甚是出名,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得。其他孩子在遇见我之前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成年人有时会在大街上或是当地的小店里直呼我的名字。
当我回首那段经历,想起那时距离二战结束还不到二十年,而日本在那场大战中曾经是英国人的死敌时,我总是惊诧于这个平凡的英国社区竟以如此的开阔心胸与不假思索的宽宏大量接纳了我们一家。对于经历了二战,并在战后的余烬中建立起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崭新福利国家的那代英国人,我心中永远保留着一份温情、敬意与好奇,直至今日,而这份情感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我在那些年里的个人经历。
但与此同时,我在家中却又和我的日本父母一起过着另一种生活。家中,我面对的是另一套规矩,另一种要求,另一种语言。我父母最初的打算是,我们一年后就回日本,或者两年。事实上,我们在英国度过的头十一年里,我们永远都在准备着“明年”回国。因此,我父母的心态一直都是把自己看作旅居者而非移民。他们经常会交换对于当地人那些奇风异俗的看法,全然不觉有任何效法的必要。长久以来,我们一直认定我会回到日本开启我的成人生活,我们也一直努力维系我的日式教育。每个月,从日本都会寄来一个邮包,里面装着上个月的漫画、杂志与教育文摘,这一切我都如饥似渴地囫囵吞下。我十几岁时的某一天,忽然不再有日本来的邮包了——也许那是在我祖父去世之后——但我父母依然谈论着旧友、亲戚,还有他们在日本的生活片段,这一切都继续向我稳定地传输着画面与印象。
另外,我一直都储藏着我自己的记忆——储量惊人地大,细节惊人地清晰:我记得我的祖父母,记得我留在日本的那些我最喜爱的玩具,记得我们住过的那栋传统日居(直到今日我依然能在脑海里将它逐屋重构出来)、我的幼儿园、当地的有轨电车站、桥下那条凶猛的大狗,还有理发店里那把为小男孩特制的椅子,大镜子前面有一个汽车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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