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一雄诺贝尔获奖演讲:我的二十世纪之夜,以及其他小突破(6)

2023-05-02 来源:飞速影视
有一阵子,对于我的首部长篇我还是颇引以为豪的,但是到了那年春天,一种挠心般的不满感开始露头。问题出在这里:我的首部长篇和我的首个电视剧本太相似了。相似点不在于主题素材,而在于方法和风格。我越看这件事,就越觉得我的小说像是一个剧本——对白加上表演指导。某种程度上说,这一点并无大碍,但我此刻的愿望是创作一部只能以书页传达的小说。如果我的小说带给人别人的体验与看电视大同小异,那么这样一部小说又有什么创作的必要呢?如果文字小说不能提供给读者某种独有的、其他媒介无法呈现的东西,那它又怎敢奢望能对抗电影和电视的力量呢?
就在这时,我害了一场病毒感染,卧床休息了几日。等到我捱过了病痛的高峰期,不再整天昏昏欲睡了,我发现被褥中折磨了我好一阵子的那件沉甸甸的东西居然是一本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 ,当时的书名就是这么译的)。就这样,我开卷读了起来。我当时依然发着烧,这或许也是一个推波助澜的因素,但总之我被“序言”和“贡布雷”两部分完全迷住了。我读了一遍又一遍。除了这些章节本身纯粹的美感,我还为普鲁斯特从一个章节衔接到另一个章节的手法所倾倒。事件与场景的排列并不遵循通常的时间次序,也不遵循线性的情节发展。相反,发散的思绪联想,或是记忆的随性游走在章节与章节间推进着文字。有时,我发现自己在问这样的问题: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瞬间为何会在叙述者的头脑中并列出现?
忽然间,我为我的下一部小说找到了一种激动人心、更加自由的创作方式—— 一种能够让丰富的色彩跃然纸上的创作方式,一种能够描绘出银幕无法捕捉的内心活动的创作方式。如果我也能够用叙述者的那种思维联想与记忆漂流在段落与段落间推进,我就能像一位抽象画家在画布上随心所欲地放置形状与色彩那样创作小说了。我能将两天前的一幕场景与20年前的另一幕场景并置,请读者去思考两者间的联系。我开始思考,每个人对于自我和过去的认知都是笼罩在自我欺骗与否认真相的层层迷雾之中的,而这样一种创作方式也许能够助我揭示这一层又一层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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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3月,我三十三岁。这时我们有了沙发,我正横躺在沙发上,听着一张汤姆·威兹的专辑。一年前,洛娜和我在南伦敦一个并不时尚但温馨惬意的城区中买下了我们自己的房子,而就在这栋房子里,头一次,我有了自己的书房。书房很小,连房门都没有,但能够把稿纸四处铺开,再不必每天晚上把手稿收好,这一点依然令我激动不已。正是在那间书房里——或者说,我相信是在那里——我刚刚完成了我的第三部长篇小说。这是我的第一部不以日本为背景的长篇——我的前两部作品已经让那个只属于我个人的日本不那么脆弱了。事实上,我的新书——我将为它取名《长日将尽》——乍看上去英国化得无以复加,尽管——这是我的希望——不是以老一辈英国作家的那种方式。我非常留意地提醒自己,不要预先假定——因为我知道,许多老一辈作家正是这样假定的——我的读者都是英国人,对于英式的微妙情感与执念烂熟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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