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拼命逐光的孩子，眼睛若明亮，全身就光明

文|雪樱
春天是一点一点到来的，柳梢的鹅黄转绿，花儿的苞蕾打开，迎头兜洒的阳光被大风一吹，匆匆的路人仿佛手里拎着根金线，整个人都如沐天恩。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璐。20年前的那个春天，我读初二，上学、放学路上经常与她同行。她实在太抢眼，浅浅的笑靥勾人心魄，银色的耳钉与众不同，同样是蓝绿相间的肥大校服，穿在她身上却凹出别样韵致。前额挑染过的黄头发，晃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大领口白衬衣里露出白皙的脖颈，半高跟黑皮鞋，自带几分朋克，让人无法不多看几眼。她比我高一级，正备战中考，每天被题海战术压得喘不过气，上学、放学路上的“海聊”便成了大杂烩：隔夜的影视剧、班里的姐弟恋、明星们的八卦，总能嚼出嘎嘣响的快乐。一阵大风扫荡而过，不禁眯了眼，内心鼓胀起的小帆借势起航，于春光乍泄中爆出情窦初开的粉色秘密。
她总是那么高傲和轻狂，甚至走路时也扬着下巴，不在意旁人的议论和蔑视。放学后她不直接回家，而是径直走向路边的小吃摊，习惯性地用手捋下刘海，朝着一个中年妇女用手比划起来，眉开眼笑，好像告诉她自己考了满分。那是她的母亲，是个哑巴，帮人看摊子、卖蒸包，赚钱贴补家用。她母亲之前我是见过的，小时候坐单位班车去姥姥家，每次都与她同车，她身材中等，微胖，衣着整洁，特别喜欢小孩，哪个孩子她都要过去摸摸头，手指比划几下，脸上堆满笑容，最后伸出大拇指晃动两下，意为赞美。
哑巴的丈夫比她大十多岁的样子，佝偻背，白发多，在西郊一个工厂烧锅炉、看大门。后来，我才知道璐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没有生育，璐是他们从路边捡来的孩子。当时我的吃惊程度不亚于发现什么惊天秘密，璐的同学敏却告诉我，“璐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好像也找到了亲生父母，但她说了，永远不会离开养父母。”我似乎瞬间理解了璐为什么像个高傲的公主，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在抗拒世俗的偏见、彰显自我的个性：生于卑贱，却内心高贵，容不得任何侵犯和践踏，包括对养父母的不敬。毕业后，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她没有远嫁，而是与养父母住得很近，只为照顾方便。事实上，她不是学习特别好的孩子，却懂得知恩图报，在她眼中，幸福就是凉白开的味道，没有甜味，却能长长久久。
这个春天，电视剧《人世间》迎来大结局，令我念念不忘的是郑母、郑娟和郑光明，他们就像“神一样”的点睛人物。重读原著，我深受教育。郑娟和盲弟郑光明是郑母收养的，郑娟起初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一个小瞎子捡回家？郑母道：“别说捡，不管什么值钱的不值钱的东西都可以捡，但人就是不能捡人。凡说谁捡谁的人都是不拿别人当人的人，是有罪过的。记住，这小弟是神赐给咱们的，说不定他就是神，装成瞎子的样子，看咱们以后怎么对待他。如果咱们对他好，那神也会对咱们好。”当郑娟生下与骆士宾的儿子楠楠后，郑母再次说：“孩子只能送人，千万不能卖。”郑母与《红楼梦》里的刘姥姥一样，代表底层百姓的智慧和悲悯，她留给两个孩子的遗产只有两个字：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