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归来，侠魂永继：观《大侠胡金铨》随想

提起武侠电影，华语电影史中不能忽视的一位导演就是胡金铨。近日，随着林靖杰执导的口述历史纪录片《大侠胡金铨》（2022年）在网络中的流传，胡导演的个人经历及其对电影的热忱首次如此清晰地曝露在观众面前。我也才隐约意识到，在华语武侠电影早已没落的当下，胡导演以“大侠”之名还“魂”归来，对电影人的启示不仅仅在于他对京剧美学的继承、弹床技术的创新应用和“竹林大战”等动作剪辑的成熟，更重要的在于他对现实的关注、对政治的批判和对中国传统哲学的反思与创新表达。

于是，我重温了《龙门客栈》（1967年）、《侠女》（1970年，178分钟版）、《迎春阁之风波》（1973年）、《山中传奇》（1979年，192分钟版）等电影。重新梳理胡导演的创作脉络，可以发现，正如金庸以《笑傲江湖》影射当时的荒诞政治，胡导演也以武侠为外衣，鲜明地批判了当时忠奸不分、颠倒是非、善恶混淆的社会现象。所以，在《龙门客栈》里，萧少滋和朱家兄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于谦的后代，保证“祸不及妻儿”的道德观不被残忍践踏，并用儒家的“亲情血缘论”嫁接正义的传承，以维护华人社会里最朴素的“锄强扶弱”的平等观。同样在《侠女》里，杨慧贞（徐枫饰）作为被东厂追杀的东林党的后代，有前将军石门樵、落魄书生顾省斋、高僧慧圆等一帮高手为其“保驾”，明面上看还是为了让正义之士的妻儿不被株连，细看杨慧贞等人真正对抗的还是以东厂为代表的邪恶体制/权力组织。

更有意思的是，作为一个文人导演，胡金铨对权力的批判是通过塑造反体制的落魄文人来实现的。在《龙门客栈》《侠女》和《山中传奇》里，由同一个演员石隽饰演的萧少滋、顾省斋和何云青都是书生气大于草莽气的“文侠”，也都是违背“学而优则士”的儒家传统的浪荡子。与此同时，在儒释道合一的哲学思想影响下，权力对个体唯一不起作用的时刻就是当文人选择曳尾于涂、逍遥于世的时刻。因此，正如《武训传》中的武训用撒泼打滚的方式拒绝御赐的黄马褂（被权力收编），顾省斋们也都是以拒绝参加科举考试的方式反抗东厂的统治。所谓用脚投票，从政治层面而言，个体的选择从来都是不容忽视的。再结合胡导演由北京迁徙到香港、又从香港到台湾、再从台湾到美国的生活经历，可以看到他对体制的批判不仅仅是针对一时一地，而是具有普适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