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的名字(2)
2023-06-08 来源:飞速影视
我脑海里,阿娘有三句话,一直印在记忆中。第一句,吃夜饭时,阿娘总要反复讲,筷子头少落点,倷阿爹还没吃了!第二句,我烧饭时,她在搁楼里一直要大声叫我,小弟,饭香(焦)了,好压铁板了。第三句,我放学回家路过搁楼,她听到脚步声几乎每次要讲,吃晚饭早了,侬等会下来拿几块饼干先点点饥!暮年她眼睛患了白内障后视力下降,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响,楼里似总有她石骨铁硬的宁波话在回响。
阿娘一直呆在搁楼里很少出去。当时半导体收音机尚未普及,她目不识丁,也无法看书报解闷。白天就看马路上和烟纸店的“生活活报剧”,夜里我们去她搁楼,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常常说得她开怀大笑。别看阿娘讲话急,碰到事情,处理起来却有条有理,从不着急慌张。有时二姐陪着小脚的她,乘三轮车去看望阿娘的小姐妹们,她们都说,当年阿娘在十六铺卖水果时,与白相人周旋,练出了一身的本事。
晚年时光,阿娘活动不便了,她仍坚持自己梳头揩身。换下来的内衣裤,也随手洗掉,只让孙女帮她去楼下弄堂里的自来水下,再过一遍清水。平时有个头痛脑热的,只是悄悄吃粒药片,从不轻易麻烦小辈。阿爹每天上班前,去搁楼里请安问候,阿娘即使有什么不舒服,也都说蛮好的,让儿子安心上班。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见阿娘有些心神不定。原来是我外婆病逝了,阿姆正准备赶到静安寺大阿姨家去。当时社会上正倡议丧事新办,提倡逝者火葬。阿娘拉住正准备出门的媳妇说,阿苏(我阿姆小名)我死后千万不能给我火葬的呀!我留了棺材铜钿的。阿姆对阿娘说,阿姆侬瞎讲啥呀!
几年后,82岁的阿娘也随外婆去了。临终前的黄昏,阿爹特意去老西门一家私人诊所,请来医生给阿娘诊治。医生仔细检查后没开药就离开了,临走时对六神无主的阿爹微微摇了摇头。我看到阿娘倚在阿姆的怀里,痛苦地哼着,阿姆轻轻地抚着她的胸。
深夜时分,阿娘离开了我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床边是一只饼干箱,只是她再也不会打开饼干箱盖头,拿饼干给我们吃了。阿娘去世后,在她枕头下的一个手绢包里,果然发现了一根金条,她之前所说的棺材铜钿。
第二天,大姐拿着金条去裘天宝银楼兑现了百元左右现钞,避免了父亲举债葬母的窘相。丧事在斜桥殡仪馆办得很顺利。父亲还特意在老家宁波的神钟山,为阿娘购置了一块向阳的墓地,让老母亲叶落归根。几天后,父亲搭了一艘机帆船,深夜出发,跨海踏浪,扶棺送母亲返回故乡。
没过多久,平地起雷,大浪冲击了社会,父亲也不能幸免。在惊涛骇浪中,父亲仍坚持每年清明,跨海越洋,返回故乡,祭拜自己的母亲,几十年从未中断。父亲年迈后,我与兄长每年相约,携家人上神钟山为阿娘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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