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手顺淋巴结摸到甲状腺，捏捏颈椎，沿着脊柱往下捋，再按腰椎(23)

半个小时后，惨案发生了。梁为国毕竟喝了酒，更主要的是别人干活儿都穿轻便衣服，把袖子挽起来，他穿个的确良衬衫，袖子老长，让他挽上，他说不用，这样更潇洒。结果，铡草机的齿轮咬住了他潇洒的袖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把他整只左手碾进了铡刀里，嘁里咔嚓，骨头太硬，憋灭了柴油机。梁为国哀号惨叫，旁边干活儿的人都吓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喊救人啊，救人啊，可又不知道怎么救人。这时摆弄柴油机的师傅从屋里奔出来，看了一眼，心里知道完了，梁为国的手保不住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把铡草机拆开，梁为国已经疼晕了过去，刀片和齿轮上都是碎肉、碎骨头，地上的干草一片血红，血腥味飘满场院。梁为民这时候也拎着急救箱赶来了，迅速给梁为国包扎，又用一个大塑料袋把混合着碎手的干草一股脑儿兜起来，大喊：快，去林东县医院。
有人找了一辆皮卡，众人把梁为国抬到车上，头下垫着一床被子，防止颠簸时碰撞。车一发动，他悠悠醒来，嘴里哀号着疼，还没意识到自己没了一只手。
那只手毫无接上的希望，那甚至已经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堆手了。当梁为民恳求大夫一定保住梁为国的手时，县医院的外科大夫笑了，因为是同行，偶有业务上的交流，他认识梁为民。他笑是因为他梁为民好歹也是个大夫，怎么会说这么没谱的话？这手别说在县医院，就是到北京到上海，甚至到美国去，也不可能接上。
两个月后，梁为国出院回家，整个人都颓了，阴郁里是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劲。他的台球、他的电脑梦，通通随着那只手灰飞烟灭。他妈更颓，但他妈的颓包含着恨，她第一个恨的是梁为民大伯家。不是你们家铡草，我儿子怎么能丢一只手？大伯家当然是理亏的，治疗费、住院费肯定要出，除此之外，又凑了些钱送过来。梁为民他妈把钱丢出去，不过没丢到大街上，而是丢到了门口往里一点。丢到大街上，大伯肯定就要捡起来，丢到门里一点，既表示了她的不屑、不接受、不甘心、不忿、不满，又能在他走了之后捡回来。这样拿回来和直接接受是完全不一样的，直接接受就表明赔偿已经结束，而这样拿回来就说明你们的赔偿远远不够，你们还要持续不断地赔下去。
他妈第二个恨的，是梁为民。为什么是梁为民？因为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大伯最开始让毛豆喊的是梁为民，梁为民不承认自己是大舅，说梁为国是大舅，毛豆才又喊了梁为国。或者说，就算应该有一个人丢一只手，也应该是他梁为民，不是梁为国。如果他梁为民去了，这事可能就不会发生，谁的手也不会丢了。不是吗，每年村里都铡草，铡了几十年了，别人怎么都没铡掉一只手呢？连根手指头都没少啊。恨着恨着，想法就更多了，她甚至觉着梁为民来急救时是故意拖延，让小儿子的手错过了最佳接上的时间。她跟梁建成如此念叨，梁建成说她疯了，那怎么可能？为民再不满，也不会那么狠毒的。她说，怎么不可能，梁为民恨咱们，他小时候被送人，回来后妒忌我们对为国好，他想考高中你也不让，把报名费截留了，等等，这些事他都一直记着，心里头恨咱们。有恨就有报复，他就是趁机故意报复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