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发现桃花源(4)

渔夫的偶入，让两条并行线有了一次短暂的交会，擦出了瞬间的火花，照耀出这座桃花源如仙境般的美好。只可惜，渔夫毕竟是一个陌生的异乡人，从哪里来，也注定要回哪里去。于是分别的骊歌悠悠奏起，第六段就展开了赋归的主题。前四句先说：“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出洞无论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意思是说，他虽然眼见为实，并不怀疑这个灵境是难以见闻的、虚构的地方，但是他的心还是羁留在尘世里，没有脱尽牵绊，于是怀念起家乡了，不在乎出了洞口以后隔着千山万水，归途漫漫，他终究还是打算要告辞回家，踏上漫长的返乡旅程。

这一段对应的是《桃花源记》里所说的“停数日，辞去”，这可以说是两篇作品对应的关系里，比例最悬殊的，王维用了四句二十八个字来发挥陶渊明的五个字，很明显地，这是王维很重视的地方。从人情来说，虽然渔夫必定要回到自己的地方，但那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陶渊明用散文写成的游记里并没有提到，却在王维的诗笔下细腻地刻画出来了，原来，桃花源再美、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哪里值得多留一会儿呢？这不就是王粲《登楼赋》里所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一语道中人心之常，渔夫也没有例外。
然而矛盾的是，想回家的渔夫又不忍割舍这座偶遇的桃花源，也算是一种贪心。于是渔夫起心动念，在回去的路上沿途做了记号，以便下一次来还可以按图索骥，再回到这里。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结果竟然是“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今来变”，渔人自以为这一条曾经走过的旧路不会迷路，哪里知道山谷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在再也找不到途径了。这第六段的最后两句，对应的就是陶渊明所说的最后一段，所谓：“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这里又出现第二个比较大的差别了。陶渊明只是客观地指出失落的事实，《桃花源记》就结束在冷冰冰的语气里，好像在说：没有就是没有，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如此而已。甚至其中还有一点点调侃、讽刺的意味，让这些有心人吃闭门羹，等于是作弄世人的庸俗，所以不再给他们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