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犹如孤岛,被遗忘的海洋围绕(4)
2023-05-21 来源:飞速影视
遗忘研究已经指出,要实现遗忘,不仅可以通过缄默,而且可以通过喧哗。全社会对一个事件的缄默不语固然会造成该事件彻底从记忆中消失,而全社会热议与该事件相关的其他事项却完全不提该事件本身,同样会造成该事件的遗失。官修正史看起来是为了记录历史,但某些特定的重大事实被有意忽略,其结果就是读者无法获知其存在,这就是采用了在喧哗中实现遗忘的策略。正史制度本身,可以说就是专制集权政治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中国官修正史连续编纂的传统并不表明中国史学的丰富伟大,因为政治强权对历史论述的独占使得许多重要事项很早就被成功地遗忘了。
历史是社会健康的基本要素,其功能是通过讲述过去而帮助现在。然而构成社会的各人群在当下利益格局中的不同处境,决定了他们对讲述过去的不同需求。虽然古代史学很早就树立了董狐、南史这样的“直笔”楷模,历史编纂似乎也很早就标举求真的高尚目标,但对“真”的判断却可能因人因时而异。当然,从现代历史学的立场出发,任何篡改和忽略已知史实的历史论述,都会被排除在历史学的范畴之外。
而在历史学自身的历史中,早已发展出超越文化差异的求真原则,以及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史学论证的技术规范,从而使得历史学具有了科学的属性。这种发展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具有科学属性的历史学的研究对象本身也具有科学的稳定性和确定性。其实历史学的这一发展,恰恰源于其研究对象所具有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不要说前文字时代的口传历史时时刻刻都面临改写,即便是有文字时代的历史书写,也处在因应需要而不断增损的过程中。这么总结似乎并不是故作惊人之语:历史的本质属性之一就是其不确定性。霍金在《时间简史》中问道:“为什么我们总是记得过去,而不是将来呢?”或许我们可以这样回答:任何人都宣称自己记得过去,恰恰因为过去是不确定的、可变的。不确定的历史因应现实的需求而改变,历史编纂就成为一项永不止息的政治作业,因而历史论述本身也具有了命中注定的不确定性。
在有文字时代里,参与竞争的某些历史论述虽然被压制、被排挤,但仍可能通过书写载体而幸存,或存留一点残迹,等待未来的同气相求者的发现以再次登场。弱势的论述尽管会被碾压、被撕扯、被消音,但仍可能保存一些印痕、碎片,等待着被未来的竞争力量发掘、复原并发扬光大。书写使竞争变得更复杂、持久,使完全的遗忘变得更难以实现,但这个事实并没有使竞争的激烈程度有所下降,恰恰相反,竞争甚至变得更加暴烈、血腥了。如果“焚书坑儒”还不是最合适的例证,那么两千多年间频频发生的史案和文字狱,总可以说是国家权力控制历史论述的鲜明表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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