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常:童年的回忆与母亲点滴(16)

2023-10-27 来源:飞速影视
严格来说,我在学校学得的中文是小学生水平,但因为母亲的遗传,在那沙时过耳不忘,记得多,什么平仄音韵,四六文体,长短句法——这些方面今天的中文老师不容易比得过我。此乃那沙拾取树枝的回报了。舒巷城几番说,套用古人的词或句,没有谁可以套得比我更自然!
到了那沙约八个月后,一天深夜,大家熟睡之际,有几个贼子到我们看似牛房的小房子打劫,抢去的多是衣物,不严重。那沙的村长被惊动了,拿着长枪在我家门前向天鸣放。这件事之后,母亲收到的消息是盗贼还要再来光顾,而另一项传闻是日军快要败走。迹象明显:前文提到的逃难到那沙的五名汉子,开始有两三位离开。
为恐盗贼再光临,母亲设法派人到平南县求救。大约是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初,母亲叫我的四姊秀兰去平南的县政府求救。今天还健在的四姊也真的了不起。因为战乱而荒废了求学四年,她后来还可在香港大学的医学院毕业,成为医生。秀兰姊当时约十八岁。母亲选她去是因为这位姊姊曾经在香港的一间英语名校的初中毕了业,遇到西方人士她可应对一下。她找到平南县的县长,告以实情,该县长立刻派两个持着枪的人到那沙护卫我们离开。到了平南县,我们听到美国在日本某岛放下了原子弹,日本迅速地投降了。我今天的估计,回到平南是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日。
后记:
那沙的日子,对我日后生活的取向与学问的进取有深远的影响。好比长大后我喜欢田园与果树。在美国工作时,我曾经拥有小农场、果园、牧场、林地,甚至养过蚝与鳟鱼。
平生对衣着不讲究,没有用过一纸名片,但居住的房子要大,因为奇怪地,大的空间让我在学术的推理思考时来得奔放,想象力彷佛是增加了的。那可能又是那沙的旷野给我的影响了。
我平生做任何事项,不管是成是败,不见到效果我不容易放手。好比一篇学术文章,决定要写而又开了头,是好是坏没有写完我不会罢休。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今天我想,这很可能是在那沙那段日子,在饥荒中我就是爱见到农作物的收获。满地绿成一片的农田,被果实坠得弯了下来的树枝,水稻熟时的一串一串稻穗,不管是谁种的,永远给我有难以形容的喜悦。
不久前我的儿子在美国购买了房子。他有两个小女儿,我几番要求儿子要在房子的前后小园地多植果树,因为在感受上,孩子在小时多见树上结果,长大后的工作意向会偏于见到效果才罢休。
那沙的童年日子,也可能解释了我退休后研习书法,挥毫下笔,为什么最爱写辛稼轩的《西江月》。其词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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