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常:童年的回忆与母亲点滴(15)

2023-10-27 来源:飞速影视
这就带到同学们要注意的一件事。我在《佃农理论》中能清晰地解通中国农业运作的密码,是因为对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资料数据时,在我的脑海中,年幼时在那沙见到的农作景象一幅一幅地浮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多年以来,我不认同经济学者频频用回归统计来分析数据,因为我认为他们基本上不知道有关的行业或市场究竟是怎样运作的。另一方面,如果从事研究的人清楚地知道一个行业的真实运作情况,要解释或推断,回归统计这个法门的用场不大。我自己的经验是,只有一次,分析石油工业的数据,回归统计给我提供可喜的协助。
回头说那沙的日子,饥荒归饥荒,染上了疟疾是更大的苦,但奇怪地也有意料不到的收获。那是我到了那沙约五个月后染上的。疟疾是一种奇怪的病,每天会准时发冷,颤抖一个多小时,会散去,但过一天会准时再来。我的疾发时间是下午四时。当时大家都知道,治此疾的唯一药物,是金鸡纳。但那沙没有这种药,怎么办呢?母亲想尽办法,其中一法,是她知道金鸡纳是很苦的,就让我天天喝用苦瓜煮出来的水。当然无效。
母亲又听人说,如果在发冷颤抖之前,染此疾者能分心去做其他事,错过了颤抖的时间,疟疾会一去不返。听来是无稽之谈,但却真的有效。染该疾约三个月后,一天我刚好在疾发之前跟一个小孩子打架,此疾竟然一去不返。
在跟孩子打架之前的两个月,母亲每天在下午四时之前叫我离家,在荒野到处跑,希望可以让颤抖忘记再来。不灵光,而每天在下午四时颤抖后,还没有到回家的时刻,我独自呆坐于荒野,或山间,或溪旁,到夕阳西下才回家。在这些无所事事的夕阳黄昏,我细看阳光在溪水与各种树叶、草叶上的变化。后来一九六四年在美国洛杉矶加大,因为苦闷于选择论文的题材,每天下午拿着照相机静坐于加大邻近的一个小园林中,那沙见到的光再在脑子中浮现,拍摄出来的那组作品,在加大与长滩艺术博物馆展出,获得大反响——某报的艺术版的头条只用一个“光”字!
写过的,这里再说,是因为我正在整理一本题为《光影话当年》的摄影集,放进去的作品多达三百七十帧,打算在中信出版。有机会同学们要找这本厚厚的书看看,体会一下以光作画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回头说我在前文提到那五位汉子,也逃难到那沙村去的,其中一位是中学的的国文老师。他带着几本古文与诗词的书。这位国文老师喜欢叫我替他在白天拾取树枝,晚上烧火,让他在火光中读中国的诗、词与古文。不是朗诵,但悠然自得地读出声来。我在旁听着,因为承受了母亲过耳不忘的本领,因而可以背得出的古文与诗词无数。但我只是懂得背,不懂得认字或写。很多年后的一九八二年,我回港任教职后,香港新华社的一位曾经是我在佛山念书时的师姐要求我多写关于中国经济的文章,我初试下笔时的错字太多,聘请了年幼时在香港认识的诗文名家舒巷城替我修改,一时间香港的好事之徒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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