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她的人生就是时代本身——《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展现一个世纪的家国史(8)
2024-06-16 来源:飞速影视
除了上面的顾忌之外,还有不少聊天时提到的细枝末节,依杨先生的意思,口述实录中没必要出现。我还能记得的一例,是说小时候去看海派京戏,奸情搬上舞台了,还有捉奸时砍人的血腥场面(当然是舞台化的处理,但比起老派的京戏来,“写实”得多也“露骨”得多)。杨先生看了整理稿便划去了,道,这些乌七八糟的,要它做什么?然而这些活色生香的闻见却是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于是力劝杨先生手下留情,允许我保留。依我之见,对杨先生而言,口述实录的一大好处,恰在于它方便容纳看似傍逸斜出的零零碎碎。
杨先生写过不少忆旧的散文,凭她场景再现式的记忆,自然不会放过诸多细节,但是这些场景、细节须得伴以鲜明的立场、态度才会被组织到文章中去。“文章合为时而著”是她那辈人的信念,——立场和态度才赋予文章“意义”。杨先生深受新文学传统的影响,注重有感而发,对讲述的人与事,或赞或弹,褒贬分明。所谓“有感而发”,抒情、议论更是在意之处,记述倒在其次。聊天时好些事她觉得好玩极了,因为印象深刻,她对熟人朋友说过多遍的,发为文章,她就期期以为不可,应该就是这缘故。
甚至她的通信也是主情的。她对现在的人不喜写信很是不解,我跟她说,现在有微信,太方便了,她不以为然,认定微信都是说事儿,而过去的人写信重点不是事情,是感情。关于书信与微信差异的判别或者可商,说她那辈人写信都在谈感情,似也有以偏盖全之嫌,但无疑道出了她的态度,即陷在具体的说事儿里,便落了下乘。
口述以其“文体”的特性,必是叙事为主轴的,不仅注定盖过其他,甚至几可与叙事划等号,那么,口述作为“野史”,正可补文章的“正史”之阙。即使所写所述是相同的人与事,出现在文章与口述中,也会有微妙的差别,其不同也许不在于内容的出入,而在角度与口吻上的异趣。两相参看,庶几“全貌”。
文章中的杨先生与口述中的杨先生当然都是“这一个”,只不过在口述中是一个更放松、更家常版的杨先生。
五
于此得强调一下本书不同于大多数口述实录的一个特别之处,即它是“聊天”与“采访”的某种混合,且“聊天”的意味大过“采访”的成份,至少杨先生常常忘掉,除了面对我,她同时也是在面对公众讲述。面对“采访”,不免有意无意的设防,“聊天”则大体上是不设防的,或者说,有时讲着讲着就可能“破防”。在绝对的意义上,不要说面对他人,即使面对自己,我们也不敢声称直言无隐。有时候,面对自我甚至还可能是比面对他人更具挑战性的事,但这是另一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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