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杨牧:追寻记忆只是借口(2)

2024-06-17 来源:飞速影视
关于杨牧的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朝向一首诗的完成》剧照到那一年夏天,我为追寻早年记忆而作的几本书已经写好了,但似乎还遗漏了一些无法归类的人和事,以及长存胸臆深处介乎明暗的形象,竟已变成随时可以左右我精神或情绪的鬼神,注定将指示我从那些书搁笔之日开始,或者应该说以那些书指涉到的岁月为起点,从童稚的想象开始,就出入于文字的形音与义,不断尝试为过去的遭遇和现在的思维下定义,似乎已经在时间的隙缝中编织了张张或疏或密的罗网,无端将自己困守住了。但反过来看,书写这件事其实也还可以说是我们努力冲刺,从那鬼神的束缚解脱的动作,在一定的大结构里,文字是惟一的条件,把那些已经逝去的和即将逝去的昔日之踪迹,与今日的预言,一一攫捕,编织成章,定位,退后一步观看,发现那些其实仍操之在我,追寻记忆只是借口。追寻完整的文字结构,完整的形音义关系,如黼如黻,才是我们的目的。
先是我从八十年代中开始十年之内,已经相当持续地写完那三本以少年时光为反思叙事之聚焦的散文集,《山风海雨》,《方向归零》,和《昔我往矣》。其中第三本出版的时候(一九九七),我已经回到花莲了。但是当一个人在那种以追寻迢递往事为最关心的时刻,把自己完全贴近重叠,复沓的现实造景,虚实的今昔,难免分神,虽然就在这若干年内,看得到的和看不到的溪山谷壑想必已经产生了许多变化,不见得就像我们记忆规摹的。的确,通过移换的星霜回头检视那几乎忘却的自然,我们只能以阔别重逢的心事看待它,庆幸一切并不曾悉归泡影 ;提升灵视的高度,认得那亲近的启迪何尝不是一种智慧的再发现。然而,我们怕的是所谓再发现,在这追寻的过程中,正是完全的失落。但那时我确定并不躇踌于重复的景或象,快速来去的感触逐渐减少,而我就在那比较开放的心情下,看到,并且双手摸到一些从前不曾注意过的,自然和人情世界里最微末的细节,紫花藿香蓟只是其中一个。
那是一九九八年。
我把那十年陆续完成的三本书编为一帙,合称《奇莱前书》(二○○三),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那一远阶段的结束 ;烟霞潮雾,无非过眼,来不及深入体会和无从解说的也未曾或忘,就由它归类,落入生命沉积的另一层。虽然如此,就在那合集付梓前后,我其实已经自觉地开始了一件新的写作,但因为同时也颇有些其他事在进行,只能徐徐图之,前后易六寒暑才完成,即《奇莱后书》。搁笔此际,喜悦惭恧皆有,但都不如感受忧患之深。是为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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