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赛亚·伯林｜消极自由

《自由论》：消极自由

作者 | （英）以赛亚·伯林
翻译 | 胡传胜
真实存在为抽象物牺牲；个体的人在大屠杀中成为集体的人的牺牲品。
——本杰明·贡斯当，《论征服的精神》
如果人们对于生活的目的从未有过分歧，如果我们的祖先仍然生活在无忧无虑的伊甸园中，那么，齐切里社会与政治理论教席所致力的那些研究，便是难以理解的。因为这些研究起源于这种分歧，也因这种分歧而兴盛。也许有人会从这样的立场出发质疑我的看法：纵然在一个由清一色的无政府主义者组成的社会，关于终极目的的冲突可能不再发生，但是政治问题，如宪法与立法问题，依然会产生。不过这种反驳是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基础之上。在目的一致的地方，惟一有可能存在的问题是手段问题，它们不是政治的，而是技术的，也就是说，就像工程帅与医生间的那些争论一样，它们是可以由专家或机器来解决的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信仰某种剧烈地变革世界的现象(如理性的最后胜利、无产阶级革命)的人，必然相信所有政治与道德问题能够因此而转化为技术问题的原因。这也是恩格斯的名言(来自圣西门)“对人的管理为对物的管理所取代”，以及马克思主义关于国家逐渐消亡、真正的人类史即将开始的预言的意义。
那些视对完美社会和谐状态这种沉思为无价值的幻想游戏的人，把这种见解称作乌托邦。不过，今天从火星上来到英国或美国大学中的访客，如果他坚持说，他们的成员便生活在类似于这种纯洁且田园诗般的状态下，因为对政治的根本问题的所有严肃关注都落到了专业哲学家的身上，他也许会被原谅。
不过，这既是令人吃惊的又是危险的。它的令人吃惊之处在于，在现代史上，也许从未存在过这样的时刻：那么多的人，不管是西方的还是东方，他们的观念，事实上，还有他们的生活被狂热的社会与政治学说如此深刻地改变，在某些地方是如此猛烈地倾覆。它的危险之处在于，当观念被那些理应对其保持关注的人一一也就是那些受到训练能够对观念进行批判性检查的人一一忽视的时候，它们便可能获得一种未被制约的动力，对无数变得太激烈以致不受理性批判影响的人产生无法抵挡的力量。约一百年前，德国诗人海涅提醒法国人，不要轻视观念的影响力：教授在沉静的研究中所培育出来的哲学概念可能摧毁一个文明。他说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成了斩除德国自然神论的利刃，卢梭的著作在罗伯斯皮尔手中成了摧毁旧制度的血迹斑斑的武器；他预言费希特与谢林的浪漫信仰在他们的狂热的德国追随者那里，总有一天会产生反对西方自由文化的可怕后果事实与这种预测并不完全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