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是童年时代最大的骗子(4)

2023-04-24 来源:飞速影视
庄子的箭射向何方
用中文的词组来说,“庄子写了许多’寓言’”,在《庄子》一书中甚至还有《寓言》篇。这个字眼拿来翻译fable, allegory之后,会让庄子和伊索、费德鲁斯(Phaedrus,约前15—约50)、拉·封丹乃至于莱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1729—1781)、奥威尔(George Orwell,1903—1950)看起来像是在参加同一局射箭大赛的力士一样。不过,我宁可在伊索的狐狸、青蛙和燕子后面追踪庄子的箭矢,乃是因为他更让我逼近“小说”这门艺术的指涉论。
庄子曾用“酒杯中的水”来状述语言,从而创造出“言”这个词。由于容器不同,水的形状亦随之而异,这种没有固定形状、随器而变的性质正是庄子对语言的本质的理解。那么,盛装语言的容器究竟是什么呢?曾经建构了符号学(semiotics)的美国思想家皮尔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以“诠释体”(interpretant)这个字来概括那些“能了解某种符号(sign)代表某些对象(object)的人”。所谓诠释体,正是受到某个业已成形的语言系统所制约的族群;质言之,一旦某人了解了某符号指涉着某对象,某人即已隶属于这个语言系统,他也就不可能自外于庄子所称的那个“盛装语言的容器”。
在这里,“酒杯中的水”有了两种极端对反的意义。一方面,这水(语言)是极其自由的,将之放入任何一个容器(诠释体)中,它都可以有被了解的独特方式;但是在另一方面,它也只能在特定的容器中拥有特定的形状而接受特定的了解,如此一来,被了解着的语言又是极其不自由的了。庄子无法遁逃出语言这自由与独断的双重性,便展开了他“似之而非也”的寓言或卮言之旅。他在《齐物论》和《寓言》两篇中大同小异地借由“罔两”(凡物非此又非彼者为’罔两’,如魑魅罔两即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意思。也有一说:罔两是指似阴影非阴影,介乎光与影之间的微阴地带)和“景”(影子)的对话,隐隐然点出了他对“语言”及“语言的意义”何在的看法。“罔两”对于“景”没有定性(忽俯忽仰、忽坐忽起、忽行忽止)的状态十分好奇,问其缘故,“景”用譬喻答复“罔两”说:
“我是蝉蜕的壳、蛇蜕的皮,似是而非的东西。火光、日光出现,我就出现;黑暗、深夜来临,我就消失。”语言和语言的意义之间所有的,只是似是而非的关系,寓言和寓意、小说和小说的指涉之间,也存在着流动不居的、似是而非的关系。无怪乎钱穆先生在撮指《庄子》一书大要之时,也只能以打个比方的方式来“寓言”,他说:“庄周他那一卮水,几千年来人喝着,太淡了,又像太洌了,总解不了渴。反而觉得这一卮水,千变万化的,好像有种种的怪味。尽喝着会愈爱喝,但仍解不了人的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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