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李恒昌《大地上的星光：铁凝创作评传》(4)

毫无疑问，铁凝的“台儿沟”已经从沈从文的“边城”中走出来，讲述了一个新时期中国的“边缘村庄”的新故事。这个“新故事”的主人公是“台儿沟”村的少女香雪。有趣的是，铁凝并没有让香雪首先出场，而是向读者展现一幅画卷一样，由远及近，由多及少，审美的取景口渐渐聚焦于香雪身上。香雪是众多“台儿沟”姐妹中的一员，但又与她们有着从肤色、神态到内在气质的明显差异。“姑娘们心跳着涌上前去，像看电影一样，挨着窗口观望。只有香雪躲在后面，双手紧紧捂着耳朵。看火车，她跑在最前边，火车来了，她却缩到最后去了。”从隔壁邻居的好姐妹“凤娇”与火车列车员“北京话”的搭话、交往，以及众姐妹与火车乘客的土特产交易、对与世外世界的一个个的“追问”（“开到没路的地方怎么办？”“你们城里人一天吃几顿饭？”）、“凤娇”的揶揄等等，都为香雪的心理世界以及同学对香雪的一个个“追问”，提供了叙事背景和心理语境，二者的不同的追问主体及其追问姿态、追问内容，相映成趣，并让香雪的这一次“出格”行动做足了铺垫，让读者产生了一种酸楚、悲壮、伤感而又令人心疼的“暖伤”式的情感共鸣。
一个蔽塞山沟的少女、一个没见过多大世面的少女、一个依然在穷困窘境生活的少女，一个穷山沟唯一出来读初中的少女，面对同学的鄙视、追问（“你们那儿一天吃几顿饭？”“你上学怎么不带铅笔盒呀？”）是怎样的尴尬、无奈和伤感，一分钟的停站，让香雪看到了一个自动铅笔盒之后，做出了用四十个鸡蛋与之交换的想法和行动，但也因此而耽误了下车，而被迫到了三十里外的“西山口”下车。在一个人的深秋夜晚行走中，香雪经历了从观赏闪光的铅笔盒的喜悦到想起父亲“光着红铜似的脊梁，不分昼夜地打出那些躺柜、碗橱、板箱，挣回香雪的学费”的不易，情绪慢慢趋于平和，而又升起了对自己未来的美好期望。而这个期望是与眼前手中的“宝盒子”有着内在隐秘的精神联系的。“她要告诉娘，这是一个宝盒子，谁用上它，就能一切顺心如意，就能上大学、坐上火车到处跑，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就再也不会被人盘问她们每天吃几顿饭了。
娘会相信的，因为香雪从来不骗人。”从火车这个现代性事物，小说叙事的焦点转向了这个自动铅笔盒的“宝盒子”。而这个“宝盒子”不仅让香雪获得了在同学面前平等的尊严，让她有了未来梦想的“庇佑”，而且其所代表的知识、文明和精神的自由，让香雪和凤娇的“姐妹们”有了距离，而跟让香雪和沈从文笔下的“翠翠”有了质的差异。尽管从心地的纯洁方面看，香雪和翠翠是一样纯洁无瑕的，但是毕竟香雪已经从那个“默默”的小村庄走出来了。当小说结尾写道，凤娇等姐妹们一如既往深夜来迎接香雪的时候，读者与香雪都已经到了感情的沸点，禁不住感动万分，一起喊着、回荡着“哦，香雪！香雪！”回声。正如李恒昌所言，“《哦，香雪》是当年作者作为一名‘最美女知青’，以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和一颗善良美好的心灵发现的一个乡间的纯美故事，也是她精心创造的一个艺术成果，其最大特点是寄托了铁凝最初的审美理想，是她早期审美理想的成功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