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知识分子的反满情绪(7)
2023-04-29 来源:飞速影视
杨度那一段话正是以此为主旨,深论满人因"优待"而剥离生利之业,遂因"优待"而失掉了更多的东西。彼时他正在东京作报章文字,以"茫茫国事急,恻恻忧怀著""为一已之抱负,显然不肯从小处着眼。虽说他为满人争生计的言论激昂犹且过于满人,而"压抑束缚"和"憔悴可哀"则都是沿19世纪的士论一路而来,其间以汉人的同情回应满人的穷愁,正表达了两个世纪以来读书人共有的悲悯。这种以同情回应穷愁的心路和端方对满人"坐领饷糈"的反思都因八旗生计而起,但由此记录的却是当日满汉之间曾经有过的真实关系和真实情感。
由于弱化和贫化,时至20世纪初年,满人已全失二百六十多年之前的本来面目。章太炎说:"满人于中国语言文字既同化矣,而职业犹不。其贵人惟逐倡优歌二黄弹琵琶以终日月。驻防之军日提雀笼嬉游街市,寒则拥裘而出,两臂结胸腹间持熏炉以取暖,行过饼家见有美食则张口而唼食之,不以指取。此人人所共覩者。彼其呰窳偷生,不知民业,又三荒服〈回部、西藏、蒙古〉之不若"。他有意描画满人群体的猥琐,而使人印象更为深刻的却是满人群体的衰颓。猥琐以形相见,衰颓以精神见,两者都是贫化和弱化的结果。失去了本来面目的满人以"呰窳偷生"为社会相,与之相陪衬的,一面是由弱化而生的满人看不起满人;一面是因贫化而生的士论以同情回应穷愁。满人和汉人都在被历史改变,满汉之间的种族之见和种族之界遂不能不日趋日弛。
曾经名列清流的盛昱是宗室里肯一辈子读书的人,晚年作诗说时事,向往的是"大破旗汉界",以"起我黄帝胄,驱彼白种贱"为心声。他向黄帝认祖归宗,意愿之中正有着一种满人趋同于汉人的自觉。而后,光绪朝的最后几年里,庙堂议论无分上谕奏疏,都已经以"化除满汉畛域"为公论和通论。与前朝帝王"期复旧俗,永保无疆"的苦心比,"化除满汉畛域"的取向和归向全在破"旧俗"。以满汉之间人口比例的悬殊为前提,其预想中显然也有着一种满人趋同于汉人的自觉。
曾经剽悍的满人在八旗制度的墙界里贫化而且弱化,又因积贫积弱而不得不走出墙界,归向汉人久居的那个世界。然而与这个过程相交逢的,却是久蛰的反满意识勃然涌起于中国社会的另一头,在20世纪的最初十年里唤来满天风雨。反满意识唤来满天风雨,但自强变法和维新变法四十年之后,在中国社会以新旧论是非的思想潮流里,反满意识又是一种突兀而起的东西。曾在上个世纪末做过新党领袖的康有为不能识"类族"之说的来路,既惊且疑地向"后生新进爱国之士"发问说:"夫以二百年一体相安之政府,无端妄引法、美以生内讧,发攘夷别种之论以创大难,是岂不可已乎?"彼时他正被"政府"指为"逆党"而身在逋逃之中。其惊疑发问显然出于利害好恶之外,因此其惊疑发问应当不会没有一点可以思索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