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的美学,“她的美貌使墓窟变成欢宴的华堂”(10)

2023-04-30 来源:飞速影视
但在我们更仔细地考察这些高度个性化和明显非传统的人物之前,有一点值得注意,那就是莎士比亚对传统的、理想化的美的想象总是令人感到一丝焦虑。“这里面是什么?”巴萨尼奥选了铅匣子时问。“美丽的鲍西娅的副本。”接着是一段非常奇特的描述:
她裂开的双唇因甘美芳香的气息而张开。唯有这样甘美的气息,才能分开这样甜蜜的朋友。画师描画她的头发时化身为蜘蛛,织下这金丝发网来诱捉男子的心,男子见了比飞蛾入网还快。可她的眼睛——他怎能眼睁睁地画出来?画了一只之后,我想他必定目眩神夺,再也画不成其余的一只。(《威尼斯商人》第三幕第二场114~115、118~126行)
这大概是一个狂喜的时刻,既有美感又很性感,但字里行间还有一种更像是恶心的感觉:裂开的嘴唇、蛛网似的头发,一只眼睛居然能使旁观者目眩神夺。如果这是美,那什么是丑?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巴萨尼奥表达的不适并非针对美,而是针对对美的呈现,毕竟,他说的是鲍西娅的画像,而不是鲍西娅本人。(事实上,剧情本身有点奇怪,因为鲍西娅必须站在一旁等着,而巴萨尼奥则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她画像中的形象。)这段“图说”(ekphrasis)聚焦于画家的神秘力量——“这是谁的神化之笔/描绘出这样一位绝世美人?”(第三幕第二场115~116行)——以及这种力量引起的恐惧感。几年后,在《冬天的故事》中,莎士比亚回归艺术家那能与伟大自然的创造力相抗衡的诡异能力,并试图抵御这种能力引发的焦虑:“假如这是魔术,那么就让它成为一种艺术/如吃饭一样合乎情理。”(第五幕第三场110~111行)
但在《威尼斯商人》中,令人不安的不仅是对美的呈现;美本身就存在一个问题。巴萨尼奥在做出决定之前,用大段独白阐述了这个问题,他说服自己不要选择明显诱人的金匣子和银匣子,而要打开“寒伧的铅”匣子(第三幕第二场104行)。他说:
看那世间所谓美貌吧,那完全靠脂粉装点出来的奇迹,愈是轻浮的女人,所涂脂粉也愈重。(第三幕第二场88~91行)
所谓“奇迹”——违背物理规律的现象——当然是一个玩笑:美容时所涂脂粉愈重,这女人愈轻浮(也就愈放荡)。
厌女症式的焦虑和憎恶在这里浮现出来,它们是诋毁美丽的悠久传统的一部分。“为激情所蒙蔽”,卢克莱修(Lucretius)在《物性论》(On the Nature of Things)的一个著名段落中指出,男人把女人实际上不具备的品质赋予女人。就此而言,美是欲望的投射;恋人认为他看得最清楚的时刻恰恰也是他完全盲目的时刻。对这样一个人,卢克莱修用嘲讽的笔调写了一连串委婉语:“黝黑的皮肤是‘蜜黄色的’,一个邋遢的荡妇‘朴实无华’……一个结实蠢笨的乡下丫头像只‘羚羊’,明明矮矮胖胖却被说成‘优雅,魅力无穷’,而一个庞大的女巨人则是‘纯粹的奇迹,威严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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