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依然温柔注视着普通人的生活(2)

而这次回来，卢米尔名义上是为了庆祝母亲名为《真相》的回忆录付梓出版，但她的真实目的却是带有一丝复仇的意味。她想来亲自核实一下，这本回忆录中到底多少是“真相”，多少只是母亲为了维持人设而编造的谎言。
有凯瑟琳·德纳芙和朱丽叶·比诺什这样的顶级阵容，再加上美国演技派伊桑·霍克的点缀，《真相》的表演水平毋庸置疑。是枝裕和在影片中搭建了一个又一个极富生活气息的场景，在这些情境下，母女俩之间不断进行着一段段是枝裕和式细密琐碎的对话——两人一边聊着生活，一边为彼此截然不同的回忆辩护。
一边是卢米尔为自己失落的童年发出控诉，为所有被母亲忽略的人不平；另一边的母亲则以女演员的身份为自己做出辩解，并毫不避讳地说自己生活中或者片场里没有一刻不在演戏。时而脆弱得可爱，时而又绝对热情，也许连法比安自己也分不清生活中表演与自我的界限，如同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一书的绝佳例证。
在影片的高潮阶段，法比安直截了当地对女儿表达自己对“真相”的不屑：“我是个女演员，我绝不会写什么赤裸裸的真相，那太无趣了。”法比安经营多年的谎言世界漏洞百出却固若金汤，她在片场演最佳女演员，在情人面前演女神，在孙女面前演女巫，却不愿在丈夫面前演一个好妻子，也不屑在女儿面前演一个好妈妈。

尽管是枝裕和此次是用法语讲述故事，但是关于“分离的家庭”这一主题却在各种语境下都是共通的。母女两人紧密地捆绑在亲情关系下，却在“真相”面前分道扬镳。事实上，越是我们既定认知中的亲密关系，越容易在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崩塌，以至于无可挽回。
在《真相》中，我们无法从母亲的口中获取真相，可是身为女儿的卢米尔，她口述的回忆就绝对可靠吗？之所以取“真相”这一标题，是枝裕和便是想要追问当代家庭生活的底色。在亲情和其他社会关系的掩盖下，我们越来越难以求得真相，因为人人都是不可靠的叙述者。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这大概也是离开纪录片领域多年后，是枝裕和再度拾起对“真相”的思考，这也是触及纪录片伦理的最基础的问题——即便在本片中，这一思考本身附着于“表演”身上，并且早已不再是多么深刻的见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