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语与父语(4)

哪怕汉语经过了新文化运动的加持，还有百年的语言现代化进程，包括新世纪以来的互联网高速发展，它的文白分离也只是相比其他历史时期变小了，但依旧存在。现代是双语言时代，二战后独立的新兴国家，在语言工作上，它们面对两项任务：一方面要建设国家共同语，另一方面要使用国际共同语。日常生活和本国文化用国家共同语，国际事务和现代文化用国际共同语。中国的双语言问题更复杂一些：在国际语境，指会说中国话，又会说英语，这是国际双语言；在国内语境，指会说方言，又会说普通话，这是国内双语言；在语言构成上，指既会生动活泼的口语（包括网言网语），同时也会精密准确的书面语表达，这是语言内部的双语言。
中国人已经逐渐实现了百年来的理想：语言的共同化、文体的口语化、汉字的简便化、注音的字母化、语文的电脑化、术语的国际化，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千锤百炼的成熟现代汉语的最高形式——现代书面语，依然在历史的艰难生成过程中。精确用词，正确组合，大胆创新，既能表达意思，又能获得审美愉悦的现代汉语，既有丰富的节奏，合适的语气，又有灵动的连接和起承转合，这样的精美汉语依然是相对匮乏的，在日常生活中的广泛传播和被人接受，依然是相对不足的。现当代中国还缺少炉火纯青地遣词造句的语言大师，他们能够如莎士比亚那样对早期现代英语词汇的形成和发展做出无人可及的贡献，使嬗变中的民族语言的词意和句意得到了扩大，使其表现力得到前所未有的拓展。
在我们这个口水横飞、诗意和美感匮乏的年代，一个人要使尽洪荒之力，让其语言创造顺应并超越他所处时代的语言表现，这当然是很难很难的事。汉语是形象与情感的语言，在唤起共鸣方面比较强，若所涉及观念在交流双方头脑里既已存在，汉语就能用极为简练的词句完成表达，比如“山川异域风月同天”，“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短短几句，就以措辞之优雅、情感之充沛，给善意营造了一种良好的文化氛围，让人感受到随物而至的人道主义精神。但是，身处复杂巨系统的现代社会，当需要用一个稍稍复杂的结构来表达新观念时，传统汉语就往往显得笨拙而不精确了，歧义陷阱多，且不容易处理。看看当下网络表达的种种辞不达意，围绕热点话题的种种是非纠缠，就知道还要走过多少道路、翻越多少山河，才到抵达父性的语言，抵达成熟致密的现代汉语书面表达。优秀的汉语的样例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