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李恒昌《大地上的星光：铁凝创作评传》(7)

《玫瑰门》中的“孤独”有着深刻的时代性背景，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人与人的不可理解和孤独感是深深加深了，而且随着恶的爆发而被深深激化、恶化，“加倍感到孤独感到无家可归”、无处可依。
香雪和安然的孤独来源，是与各自不同的“欲望”相关联的。铁凝初期小说中的“欲望”指向的是一种生命中梦想的骐骥、个性的自我独立与自由释放，是光亮的、善美指向的欲望。而在铁凝早期小说《灶火的故事》中，小说主人公的“孤独”有了一个新的来源。灶火的身份是孤独的，但是在一个连部里与大伙是密不可分的，从没有孤独感。而且他一个人承担全连的伙食，在有限的粮食下，以自己的大量劳动，拔来野菜补充，从而让日子过得下去。正是因为炊事员的身份，灶火与连队女文化教员小蜂有了两次身体的碰触。一次是过河，没有任何故事，但是第二次也是过河，灶火突然感觉到小蜂挤压到他背部的胸部。这是灶火对身边帮厨的文化教员女性身份的性别苏醒。在小蜂调回团部后，灶火与小蜂不期而遇了，而这一次相遇是终生难忘：灶火在河边树丛休息的时候，看到了小蜂和另一位女战士在河水中洗澡的白净身体，而拔不动脚，鬼使神差地偷窥起来而被发现的事情。
铁凝在叙述灶火无私奉献的时候，也讲到了人性的欲望和本能。而不能抹杀掉的本能欲望，在一瞬间可能毁掉了一个战士的“纯洁”，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和宽容这种“本能”的欲望。革命胜利后，灶火复员回家了。一心为公的灶火，秉性不移，尽管是村里支委，但没有任何积蓄和粮食，以至于养不下一个女人和家庭，孤身一个。显然灶火是一个“单向维度的人”。他的本能欲望的表达是不加掩饰的，在偷窥事件中，他完全可以脱身而逃，但是他兀立那里，如同一个犯错而不知所措的孩子。
在《大浴女》中，铁凝的创作有了极大的开拓和发展，已经从“香雪”、“安然”“灶火”等单一维度叙事走向了多维度、立体化的“多维叙述”，至此，人物形象更加饱满、丰富和立体化，走向了人性深处。《大浴女》把《灶火的故事》中的本能欲望叙述，借助于那个疯狂的年代而拓展为一种极致化的深度叙事。在苇河农场改造的知识分子，只有一间“山上小屋”，只在星期天一天对集体生活中的知识分子夫妻开放，可以让改造的知识分子夫妻“合法”地独处一室，否则就是非法的。小说叙述尹小跳的母亲章妩和父亲如何争分夺秒排队争取这仅有的一点“合法夫妻”的可能性。小说对农场人物群像的被极度压抑的、如熊熊烈火般不可阻遏的“本能欲望”书写，达到令人瞠目结舌乃至惊心动魄的程度。就在小说对人物本能欲望的极度叙述中，作为读者的我又滋生出一种无限悲哀的感叹，人怎么就活得这么无奈、卑微和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