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卦爻辞正训-自序(11)

总之，若文王、周公父子非不学而知的天禀异人，那末，他们的易学知识，大概率是从殷人那里学得的，至于其易学成就，则可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近代大学者王国维提出过一个著名观点：中国五千年历史发展过程中，其变革之剧烈者，无过于殷周之际。对此，不少学者不以为然。其实，这才是高见、深识。他说的不是王朝兴替、治乱循环的政治政权板块，而是思想文化板块分水岭式的变化。殷商社会的性质，郭沫若界定为奴隶制社会，但翻看殷墟、周原出土的甲骨刻辞，它也有封建、宗法、井田，据此，我个人感觉它更像一个发育中的帝国，没有骨干元素（比如或以农业，或以商业、游牧等）支撑，器物技术达到相当高的水平，人道观念却还处在原始蒙昧阶段；祖先崇拜远胜神灵崇拜；社会开放、多元、暴力、张扬、生气勃勃而又架构不稳、动荡不宁。而周代商后，仿佛一个巨大板块瞬间就被翻转过来，魔术般呈现一幅全然不同的新面貌。周人仅用了短短十余年，就设计、创造且一气呵成式地，建立起一种迥异于前、特征鲜明、结构致密的社会形态，华夏由此一步跨进稳定的封建社会、农业文明。
扭转了历史发展方向，缔造出这个新文明的主导者是周公。钱穆的《周公与中国文化》从四个方面，即封建、宗法、礼乐、井田，作了专题论述。但他没有提及与此同时发生的两个重大文化事件；继殷墟甲骨刻辞代表的殷商文字之后的第二次文字大爆发，和为《周易》作爻辞。前者对后世天下大一统观念的形成和巩固起到了重要催化作用，后者则可作为一部周公自传来读：客观忠实地反映了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读懂了《周易》本经，细品周公爻辞，愈感到研究西周历史，绝绕不过周公。研究了解周公，绕过《周易》，就绝做不到全面、完整、真实、深刻。其他古籍如《书》、《礼》，有不少记载周公言行，但读出来的那个周公，仅限于一个古代执政者的单调形象，血肉僵冷，虚誉妨真，圣德近伪，脸谱化了。而《周易》爻辞反映出来的这个周公，温热充盈，气质高贵，择善固执，而又有庄有谐，思虑深密，清醒果毅，才华横溢，其德其能，不仅称得上史上第一位真实可信的超一流政治家，并且也称得起超一流的思想家、军事家和艺文大匠，是伟人中的巨人。
我作这部经训，意在祛魅除尘，复原古象，揭明古法，考定经辞本义，还《周易》本来面目，没有标一新、立一异。若读者产生它彻底颠覆了前人经注的读后感，那也不过是验证了学术研究中的一种规律性的知识迭加累积效应：后人站在前人肩上，见识自然可高出前人；后后之人又可高出后人。就用这个简单的道理表述，作为结语，退俟高明。
2021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