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的有限与超越——《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中的世界理性
2023-05-01 来源:飞速影视
巫怀宇/文
在世界历史最为黑暗的1944年,赫尔曼·黑塞写下这首名为《珍重,世界夫人》的诗:
世界已夷为碎片,
我们曾一度把她钟爱,
如今死对我们
已无多挂碍。
不要把这世界怨怪,
她曾是多姿又多彩,
太古的传说
依然把她的形象剪裁。
我们愿告别她的伟大游戏
以满怀感激之情,
她曾赐我们乐与悲,
赐我们许多的爱情。
珍重,世界夫人,愿你重新
装扮得年轻风发,光鲜迷人,
你赐予的幸福与悲苦,
我们已受尽受够。(欧凡译)
黑塞晚年要告别的这位“世界夫人”究竟是谁?先于这一问题的,还有另一疑惑:人们常将世界上的某物拟人,但“世界”本身又如何被赋予人的形象?凡有形象即有边界,这意味着“世界”并非无边无际,而是区别于其他“非世界”的存在或属性。追溯来源,在中世纪,世界夫人(Frau Welt)是一个正面美丽、后背腐烂的形象,象征尘世的(weltlich)一切转瞬即逝,万般美丽终归腐朽。其中寓意,自然是劝诫人们莫要执迷于俗世的光鲜,而要专注等待天国的至乐。中世纪人创造出这一警世形象,必然首先承认了另一种超越和不朽的尺度,而彼时的雕塑家服务于这一秩序,将世界夫人的形象雕刻在沃姆斯大教堂。
时至现代,“世界夫人”的属性和地位有了很大变化。早在黑塞作诗告别她之前十五年,就曾在自己毕生最爱的作品《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中写到过她。这本小说的背景虽设于中世纪,其作者却是现代人。现代人不再承认天国或死后的彼岸世界,生活世界成为唯一的这一个世界。现代的世俗性构成了歌尔德蒙的生命底色,真正的中世纪人是无法写出这样的故事的。
歌尔德蒙少时受教于修道院,后经纳尔齐斯提醒,意识到自己的天性不适合做修士,便主动离开去过流浪生活。他的流浪生涯一半如释迦王子游历,一半如流浪汉小说;较之前者更凡俗,较之后者更超越。直到他在死刑前夜再遇纳尔齐斯,幸得释放并回到修道院,临终醒悟自己毕生追寻的“人类之母”其实从未远离过他,“不是我的双手塑造了她的形象,倒是她塑造了我”,因为生命、爱情、饥饿、死亡,世界上的一切皆是她。他追寻的“人类之母”并无中世纪的“世界夫人”的警世意义中的俗世与彼岸的二分,却有她的形象所承载的另一种意义,即存在的有限性:欲望、生命与美皆转瞬即逝。在接受了个体的在世之在的孤独渺小之后,一个人如果还拒绝在彼岸寻求安慰与寄托,他又将向何处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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