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的有限与超越——《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中的世界理性(2)

2023-05-01 来源:飞速影视
流浪者歌尔德蒙遇到的第一个有限性,是物质的匮乏困顿。这一有限性是外在世界加诸于他的。流浪汉不占有无法随身携带之物,与定居的资产者截然不同。歌尔德蒙从修道院的世界来到无产者的世界,从一个轻视物质的世界来到一个没有财产的世界,只在中途路过并越过了定居资产者的世界。然而,物质的贫困并未限制歌尔德蒙的灵魂生长,反而成为了自我超越的契机,因为流浪的无产者对转瞬即逝、朝生暮死之事物的感觉,比定居资产者更敏锐强烈。
歌尔德蒙遭遇的第二个有限性,是有死者之命运。他的每一次觉悟,皆由关乎生死的契机所启发:分娩中产妇的脸、鱼市场上的死鱼、黑死病的遍地尸骨、当他杀死强暴者时莱娜“美丽而可怕”的神情、死刑前夜他在心中看见的生母,还有摔断肋骨自知死之将至时在云朵间看见的母亲的脸。对有死之命运的沉思是现代人的启示,人的有限性一方面脆弱可怜,但另一方面,正是因为此在之有限,时间才有了意义,世界才有了完整性,而不至消散于无边无际的荒原。
歌尔德蒙遭遇的第三个有限性,是人类技艺的有限:有形的雕刻难以塑造流变的生命体验,凡人的技艺无法传达神秘。然而歌尔德蒙却通过造像艺术,将流逝的经历凝固成永恒,成为存在的有力证明。他困苦的流浪生涯中的快乐与回忆多源于女性的美和她们带给他的爱和欢愉,而他的流浪终结于意识到自己年华已逝却一无所有;前者是多么易逝,后者则是在反观自身之时对这种易逝的觉悟。世界上的一切皆终将消失,而艺术是反虚无主义。在尼克劳斯大师的作坊里他学会了雕塑,然而当他意识到如此日复一日,艺术会沦为装饰,美将跌落为漂亮,技艺也将退化为技术,雕像也将沦为死物,他就离开了作坊,重新踏上流浪的路。歌尔德蒙在生成的意义上把握存在,流变中涌现的生成是意志活动的结果。
从以上三种有限性来看,问题并不在于黑塞个人是否熟悉马克思、尼采以及他同时代的海德格尔的著作,或对他们持何种好恶态度。海德格尔对其《全集》的题词便是“道路,而非著作”——立于纸上的思想,只应当被当作道路的路标。重要的是,黑塞确是在这三位思想家所专注的思想事业上,借由一位流浪者走过的道路,展示了存在的有限与超越。所以歌尔德蒙虽不同于纳尔齐斯,但绝不是“非理性”的象征,相反,他代表了另一种不同的理性——
德国哲学家贺伯特·博德将马克思、尼采和海德格尔的思想归结为现代哲学中的世界理性(weltliche Vernunft),其特征就在于“世俗”,不仅拒斥彼岸,而且无关理想,不仅反宗教,而且非道德。现代道德哲学虽已不承认宗教权威,却仍在问“什么是善的生活”,并且将自我与他人、熟人与陌生人、今人与来者等量齐观,这种等量齐观就是一种无限的理想;道德与知识皆追求一个来自no-where的客观视角。而世界理性却在问:“怎样的一生值得过”,且发问总是源于这一世生命、这一个此在、此时此地的视域,这个视角来自now-here。世界理性的问题意识立足于此在的有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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