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偶像的李商隐,最终成为连接天人的一道桥梁(7)
2023-05-21 来源:飞速影视
唐 王维 长江积雪图局部
第一个故事我们都很熟悉:说李贺写诗往往是骑着驴、背着锦囊,晨起出门,日落而归,想到好句子就写下来收在锦囊里。晚上回家吃过饭,李贺就会开始整理白天的诗句,能成诗的就把它完成,存进另一个锦囊——母亲每次看到锦囊里字条太多都要心疼,说我儿子真是要把心都呕出来了。
这个故事我认为大概率是真的。因为李贺虽然擅长粘连,但他诗的原材料确实更近似许多断续零乱的片段组,如佛家常说的幽光狂慧,不像是事前做过整体构思,再对着蓝图一句句写出来的。李商隐之所以会把这个故事记下来,一方面,是和我一样认可了它的可信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尊重李贺这种呕心沥血的创作态度。和杜牧所肯定的“感怨刺怼,君臣理乱”不同,李商隐更看重的,是李贺对灵感的处理方式,这一层认可剔除了情感内容、人文背景,而是只关乎诗本身。
第二个故事则比较玄幻。李商隐说李贺将死时看到了一个骑着赤虬的红衣人,说天帝的白玉楼修好了,请他去作一篇文章。并笑着鼓励他说“天上差乐,不苦也”,但李贺的反应是“长吉独泣”:得知消息后,他一直在哭,直到死在当夜。为此李商隐感慨说:这样的奇才人间少,天上看来也不多。世人傲慢,一直没能给予他合理的重视,难道都是自信眼光比上天还要好吗?
这个故事不同于前一个。它的传奇性很强,理性的人都知道不会是真事,但李商隐偏偏在小传里认认真真把它记录了下来。一方面,羡慕李贺的洒脱,连上天的看重都不在意;另一方面,他也是希望用一个神话结局给偶像的一生留下一个光明的尾音。
李商隐一生都在向李贺学习和致敬,而从表象上看来,前期作品呈现得更为明显。青少年时,李商隐主要依靠吸取李贺常用的意象进行仿写式创作。比如,“白杨别屋鬼迷人,空留暗记如蚕纸”“粉蛾粘死屏风上”“香桃如瘦骨”等,但效果并不太好,钱锺书认为都是“酸肌刺骨之语”,换句话说,这些句子追求的是一种相对低级的感官刺激。在这个阶段,李商隐学的是肉而不是骨,但李贺的作品最可学的部分在关节,即要如何支配这些内容。
唐 王维 长江积雪图局部
但到后期,纯从完成度来看,李商隐的作品就渐渐超越了贺。李贺的诗歌一直在探索和拼抢,处于博下一城是一城的状态,而李商隐就没有这种紧迫感。随着年龄增长,他越来越沉稳,能从从容容地布局和构思,用完成一件好作品的态度去对待他的每首诗。通过不断的练习和实验,李商隐对李贺的手法掌握得日新纯然。他把李贺用介质来操控意象、重构时间的手法用进了他最擅长的七律中——我们知道近体诗的空间是绝对确定的,没办法依赖任何句法变化的加成自我调整,所以也最怕有一说一的表达习惯。而李贺这种穿越在光、影、声、色里,飘摇不定而虚实莫测的手法,却恰好能把近体诗的叙事节奏带活。这种好处,我相信你能从李商隐的很多《无题》诗里看到。那些模棱恍惚的诗歌,也是李商隐沿用李贺的技术搭建的小世界——仿佛黄蓉的乱石阵和程英的土阵,见天资高下之别,但毕竟一体同源,也都能阻挡外人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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