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世界‖刘晨强：母亲是一条河(13)

人都说“汗水浇开幸福花”，我真想这是真的。
但母亲的病实在是太重了。她的病灶没影响到思维和语言，却严重地影响了左肢，一印象就是十三年。在这十三年里，母亲从没有真正意义上地站起来，一切都需要帮扶，为此她曾多次暗中落泪。我不知道她心里装着多少苦，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伤怀那么让我动容。
一个除夕的晚上，我照例扶着母亲在老家院子里锻炼。那天很冷，星星半隐半现；窗前的老枣树光秃着枝杈在夜风中抖动；谁家庆年的鞭炮东一下西一下地响着。我提醒走了一会儿的母亲：“今天是年三十，天又冷，早歇歇吧。”母亲叹了口气，边走边说：“我要好不了，三十儿不三十儿的有什么用呢。”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幽幽地，带着无奈和落寞。我无言。但只过了片刻，她就猛地回过神来似的站住，说：“不走了，你们也得过年呢。”我看了看母亲，说：“要不再走一会儿吧。”她却不肯了，挪动拐杖执意回到屋里去。
母亲的话如同雾水笼了我的心，让我酸涩而凝重，原来她一直沉溺于身体的病痛已经没有年节的快乐了，但她在我们面前却时常表现出乐观。她常常安慰我们说再过一个六月就好了，（她一直认为经暖着热对恢复有好处）或者说你看我今天走得是不是比以前好些？母亲啊，即使身患重病，你仍把心思集中在孩子身上。
应该说母亲晚年是欣慰的，她有两个好女儿好女婿，为了便于抚慰和照顾母亲，也心疼我劳累，她们接她去住一去就是半年，没让受一点儿委屈。倒是母亲觉得不落忍，觉得拖累了孩子。二姐多次开导她说：“你养了我们四个，哪个不累你几年，我们才照顾你几年了？养儿防老，要不是为老了有人照顾，养我们干什么？你在我这儿住着我心里踏实。”我家多次出现抢着接老人的情景，邻居看见都感慨地说：“像你们这么孝道的可不多见。”
每年的暑假我都把母亲接回老家。母亲喜欢回老家，她忘不了老家那几间旧房，忘不了乡邻，忘不了村口边那个小石桥。那里承载了她几十年的记忆和悲欢。每次回去，她都喜欢长时间地坐在胡同口，坐在早已破旧的小石桥边。
夏夜黄昏，不管大人孩子都喜欢围坐在依旧干净依旧健谈的母亲身边，二太太二奶奶地叫。母亲则打听这打听那，并用手抚摸着孩子的头，问这个是谁家的那个是谁家的，得到答复后就说怪不得看着像，要不就说长得真快，一年不见都不认识了。然后随手从口袋里掏出糖来分给他们。路过的熟人也会停下脚步，把肩上扛着的锄镐之类的家什拿下来靠在一边或用手拄着和母亲说话。问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身体怎么样；要不就夸母亲气色好，问饭量怎么样。临走时说好好养着，多待程子的话。更有几个老姐妹不管住得多远都找过来看她，在屋里，在院里有说不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