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异秉》看汪曾祺埋藏在故乡和谐之美背后的文学寂寞(7)

王二应对生存压力近乎自虐的操劳，对自我需求的极度克制，对拿捏人情的过分分寸感，以及对自身缺乏认同的卑微心态，构成了他的生存哲学，也造就了他的“异秉”。但这却与他的“真我”相违逆，抹灭了他人性的自由和本真，最后引发心理畸变，呈现在外就成了“大小解分清”的生理畸变。
不仅王二如此，保全堂的人也如此。
这老朱来得比谁都早，人又出名的忠诚耿直。他从来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都是把大家吃剩的残汤剩水泡一点锅巴吃。因此，一店人都对他很敬畏。
这种以自我牺牲换来的敬畏叫人唏嘘，作为一个煮饭的，老朱的可替代性太强了，面对经济萧条，他感到强烈的生存危机，为了保住饭碗，他对自己的饮食极端苛刻。陶先生更甚，为了生存，不娶妻，不回家，却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保不住，“辞而不去，面上无光，身价就低了”，文字虽冷静温和，却从更深的层面，将世道的苍凉，生存的无奈，生命的冷峻与脆弱解剖开来，搅碎了摊开给人看，如何叫人不心悸、窒息。

整篇小说里，唯一还残存着一点自我，一点纯真天性的，只有涉世未深的陈相公。
这是他一天最快乐的时候。他可以登高四望。看得见许多店铺和人家的房顶，都是黑黑的。看得见远处的绿树，绿树后面缓缓移动的帆。看得见鸽子，看得见飘动摇摆的风筝。到了七月，傍晚，还可以看巧云……灰的、白的、黄的、橘红的，镶着金边，一会一个样，像狮子的，像老虎的，像马、像狗的。此时的陈相公，真是古人所说的“心旷神怡”。
站在屋顶的陈相公因天地的广阔，暂时忘了自身的渺小与悲哀，他略带稚气的双眸里，投影着风光美景，纯真与率直从他眼中弥漫出来。但枯燥、苦闷的生活又将他拽回残酷的现实。
他不明白自己吃了苦，也受了难，为何命运从不眷顾他，让他像王二一样发达。直到听了“异秉”的故事，才明白原来命运暗藏玄机，于是迫不及待地跑去解手，检测自己是否具有“异秉”，愚昧无知又荒唐可笑，但回头想想，又无限悲凉，这就是生存的艰辛与苦涩，将人逼到了穷途末路导致的心理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