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彬:诗艺、时代与自我形象的演进(25)

2024-09-26 来源:飞速影视
可是,一个令人遗憾的问题——《隐现》的艺术过失——也恰在两个版本的对勘中暴露无遗。不待说,穆旦切身的历史经验之复杂和痛切,他痛定思痛后的思想寄托之广大与深远,都无可置疑,但问题是这一切,尤其是诗人的深广的思想寄托,在诗中却是以一种不仅相当直抒胸臆而且颇为抽象概括的方式表现出来的。如此倾情抒写、痛切告白诚然是酣畅淋漓,然而也显然地过于直接和直露了。事实上,过于直陈所怀的毛病在《隐现》初刊本里就已经比较重了,然而作者还嫌不够,修订本于是有加无减,遂使这个毛病引人注目地凸显出来了。
返诸诗歌艺术层面,则是“在艺术上显然失之过显”的毛病:“初刊本里本来就不多的一点具体而微的抒写,到修订本里差不多都被修改掉了,于是全诗充满了过于阔大的历史感慨和倾情告白的抽象抒情”。[45]三首长诗的修订(重写)均是发生在1947年前后,考虑到“现实”因素在穆旦的写作中占据了突出的位置,在相当程度上也可以说,随着形式因素的减退,穆旦本人关于诗歌写作的复杂构想被消抵——一种复杂而精微的诗学探索冲动被一种急峻的现实意识所修正。
当然,放到穆旦的整体写作之中,尽管其本人对于诗剧体这一形式的态度较为含混,但执念既深,戏剧化、小说化的手法被适度地融入其诗歌写作当中却是无疑的,而且这类实践在1940年代前期和中后期还有所差异:前期的一些诗篇如《防空洞里的抒情诗》《蛇的诱惑——小资产阶级的手势之一》《在寒冷的腊月的夜里》《夜晚的告别》《小镇一日》等,设置有一些对话,甚至穿插有场景与情节:有的是普鲁弗洛克式的自我纠结,有的则是一种现实景况的直陈,如《小镇一日》(《穆旦诗集》版)中有:
现在他笑着,他说,
(指着一个流鼻涕的孩子,和吊在背上的憨笑的婴孩)
一个煮饭的瘦小的姑娘,
“咳,他们耗去了我整个的心!”
三个孩子的并陈以及一个由叹词加陈述句组成的说话声,生动地呈现了一种“旋转在贫穷和无知中的人生”景况。《在寒冷的腊月的夜里》(《穆旦诗集》版)也会让人联想到中国北方的乡土现实,但其中的声音却又不似这般实有:
火熄了么?红的炭火拨灭了么?一个声音说。
初看之下,似可理解为那躺下屋檐之下的某个人在说话,但紧接着而来的“我们的祖先是已经睡了,睡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显然又有意虚化了这种实存的言语关系,而将声音置于乡土中国的广袤背景之中,诗歌也由此获得一种虚实相生的悠远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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