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巨蛙与鬼怪:林棹的新南方书写(5)
2023-04-28 来源:飞速影视
《潮汐图》的主角是一头诞生在十九世纪的雌性蛙怪,此蛙随长河大海,遭遇珠江艇家、十三行市井、澳门兽苑、海客洋舶,终竟异国飘零。林棹以惊艳的开头进入小说:
“我是虚构之物。我不讲人物,因为我根本不是人。我有过许多名字,它们一一离我而去,足以凑成我的另一条尾巴。我会说水上话、省城话和比皮钦英文好得多的英文。一点澳门土语。对福建话、葡萄牙话、荷兰话有一定认识。认得十几个字。”
而她对粤语、客家话的使用,可看这段:
“突然母亲睁开巨眼而我一朝识性,发觉水上一半乸、一半公:月是乸,日是公;风是乸,雷是公;蛤是乸,虾是公;阿金、大孖、细孖、妹钉是乸,阿水、三全、傻宝、何巴浪是公。阿水和三全擒上帆杠,劈脚,顶腰,凸显慈姑椗。此刻是生死关头。阿水和三全谁人做大哥谁人做细佬全凭此刻。我们七个判官,鲜鲜出水,擒上船板,皮肤仍然湿,要对两丸高悬的慈姑椗做最公正裁判。我们昂头望。珠江的大泥味抱紧我们小小裸体。等到阿水和三全跳落来,二人都发生势不可挡的变化:阿水从此是水哥,三全从此是全仔。”
林棹借蛙怪之眼,鸟瞰十九世纪珠江三角洲芸芸众生,此书活用方言而不晦涩,故事精彩,语言奇绝,若要说2021年中文小说的语言探索深度,很少有小说比此书更为大胆,可供对比者,笔者想到的是马来西亚华语文学的张贵兴。张贵兴的《野猪渡河》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去人类中心主义和先验道德判断的做法,与林棹颇为相似。不过,张贵兴的语言更加雄厚和狂暴,男性作家气息浓厚,林棹的语言则细腻妖娆,更有几分邪气。但若继续细究文学影响,林棹的写作同样让人想到乔伊斯、伍尔夫、纳博科夫和伯恩哈德,而人类学、植物学与地理学的知识,对她的写作也是一种补给,例如在写作《潮汐图》时,她就参考了《粤海关志》(梁廷枏)、《广东十三行考》(梁嘉彬)、《广州贸易》(范岱克)等著作。
有理由相信,林棹从植物中获取灵感。在深圳种树和卖花期间,让她用更细致的目光去看待植物。这当中,既包括单数的植物,也包括植物的词汇、植物构成的风景,她在植物中遭遇陌生感,那耀眼、灼热的陌生感,反哺她对写作的思考,在她看来,写作是极端追求陌生感的艺术。
在新书分享会中,林棹说,自己对叙事视角的问题很感兴趣。《流溪》里,她采用的是第一人称不可靠叙事。《潮汐图》里,她以女蛙之眼俯瞰世界。林棹的小说致力于从视角到语言提供开阔性,这使我想到法国小说家安妮·埃尔诺。安妮·埃尔诺在文学上的一大创新,在于她开创了“无人称自传”这么一个崭新的体裁。在自传体小说《悠悠岁月》里,她全篇采用的叙事主语不是第一人称“我”,而是第三人称,法语中无人称的泛指代词on,近似于“我们”的意思。埃尔诺通过这种集体表述,唤醒冷战亲历者的公共记忆,她以一种犹如幽灵潜游般的语调,回望了二战结束到二十一世纪初这段动荡不定的岁月,在她的笔下既有政权博弈、国家冲突,也有家庭里的琐事、上班族日常的烦恼。安妮·埃尔诺继承了普鲁斯特、莫迪亚诺、勒克莱其奥等人的文学道路,又通过无人称自传,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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