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辰宇评《言外之意》|打滑的鳗鱼(5)
2023-04-29 来源:飞速影视
”(72-75行)他召开全营大会,对将士们谎称宙斯命他撤兵,并尽陈战势之不利,最后说:“你们要按照我的吩咐服从命令:让我们坐船逃往亲爱的祖国的土地,因为我们攻不下街道宽阔的特洛亚。”(139-141行)可惜将士们未能经受住试探,没有听出阿伽门农是正话反说,竟一个个欢呼雀跃,准备打道回府。后来还是靠其他将领的鼓舞,并依赖神助,战士们才放弃了回家的想法,重新备战。根据佩尔诺的分析,阿伽门农看似险些失手的计策,应是出于他的精心谋划。手下的将士驰骋沙场九年,早已无心恋战,又都认为阿基里斯之所以从战争中撤出,尽是首领阿伽门农的过错。在这种情况下,阿伽门农才故意给将士们向他发泄怨恨的机会,说反话诱使士兵撤退,“他们发泄了心中的不满,才又士气昂扬地回到战斗中”(20页)。
也许我们会觉得,阿伽门农的反话和通常所说的委婉语并不相同,而这个例子的好处正在于此:点到为止、言此及彼、正话反说三类婉言,其夸张程度是递增的,反话作为古人分类中最极端的婉言形式,尤其能展现古代修辞学家思考言外之意的特别之处。我们由此也可以认识到,古人所谓“婉言”涵盖的内容非常多样,而且各个理论家对它的归类(16-17页)和讨论也都有所不同。不过佩尔诺提醒我们,不应该认为古人只是把不同的东西混淆了起来,因为古代婉言理论的优点,正是在于它能“把表面上纷繁复杂的现象归结到一个概念之下,展现它们共同的问题”(21页)。
相反,言外之意在现代文化中的影响,并不在于委婉的修辞技巧,而是表现为对“阐释”的执着。佩尔诺引用俄裔法国小说家萨罗特(Nathalie Sarraute)的话说:“我们已经进入了怀疑的时代”;与“怀疑的时代”(l’ère du soupçon)并行而至的,是以求索隐晦意义为基础的阐释文化,所谓“怀疑的阐释学”(les herméneutiques du soupçon)。现代思想的这个特点显而易见,当代西方文化的许多方面都难免与对言外之意的探求有关。不过在我看来,在不少学科的内部,对这种思想倾向并没有足够的反思。比如我们念文学的人,好像总要在诗里读出点什么才满意。不屑于在文学中挖掘思想的学者,也总要“精读”出文本细节的“妙处”,不然就显得不太专业。对“文本解读”的执念,我想也部分源于二十世纪遍及诸学科的怀疑文化。
佩尔诺首先举语用学为例。传统语言学研究的是语言内部的运作,而语用学把语言的使用和生活的种种语境联系了起来。英国分析哲学家格莱斯(Paul Grice)的“会话隐涵”(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理论尤其与言外之意有关。佩尔诺没有专门讨论提出言语行为理论(speech act theory)的奥斯丁(J. L. Austin),其实言语行为也同样关注的是言语之外的意义和功能。我特别提到奥斯丁,是因为斯金纳(Quentin Skinner)的思想史研究,深受言语行为理论的影响。他认为思想史学者不光要清楚文本的意思是什么,还要探索文本在做什么。这个例子让我们看到言外之意跨越学科的影响。此外,佩尔诺也扼要地讨论了弗洛伊德——他与马克思、尼采并称“三大怀疑宗师”(保罗·利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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