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蓝评《软弱的反叛者》|现代性裂谷中的太宰治(3)

2023-05-03 来源:飞速影视
既然太宰的自我肯定无法通过自我上升——“利己”——来实现,那么留给他的便只剩“为他人”这一途。实际上,“不能为自己,必须为他人”正是太宰坚持一生的伦理原则,这一原则来自他童年作为大户人家第四子的经历——无法确认自身存在究竟有何意义,同时也因生活无虞的客观条件而使这无意义感进一步加强。
换言之,早慧如太宰其实早已进入克尔凯郭尔所言“独自面对上帝”的状态,但他又无法像亚伯拉罕,或至少是一生大部分时间中的三岛那般成为“信仰骑士”,在试炼中“葆有信仰,并且是对此生幸福的信仰”(克尔凯郭尔:《恐惧与战栗》,赵翔译,华夏出版社,2017年,22页)。他所认定的幸福,是“正像沉入悲哀的河底的熠熠生辉的沙金”(《斜阳》,竺家荣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117页),即便存在于此生,也只能是匆匆一瞥,或是通过彻底的下降才能触及。
奥野健男正是通过这种“下降倾向”,来把握太宰一生的轨迹。从太宰背离家族,一度参与共产主义运动但不久后便放弃逃离,到遵照老师井伏鳟二之建议与普通女子成婚,却依然无力维持一个正常家庭,他在生活中的每一步都是“每况愈下”——更不用说饱受诟病的“自杀成癖”。然而他的创作之路却并非一路下降,反而“宛如无趣的抛物线”,“在下降的前方存在一种预定的上升”(42页)。尽管他在早期即完成充满对人生之厌弃与毁灭意识的作品如《小丑之花》《晚年》,却会在被送入精神病院后复出创作《二十世纪旗手》《女生徒》这样或昂扬或精致的令世人满意之作。他终究还是戴上了假面,并以此将自己的生命延续到不惑之年——在更早年纪写下《假面自白》的三岛,倒也有理由嗤笑他。
然而最终,太宰的下降还是来到了极致。“若是陀思托耶夫斯基不认为罪与罚是同义语,而是以反义语的姿态一同并列着呢?罪与罚,这是绝不相通而且是水火不容。”(《人间失格》,117页)独自与上帝周旋许久的太宰,终于在这部“天鹅之作”中给出了自己对基督教精神,乃至所谓“人间”意义的破坏性顿悟:有罪则无罚,有罚则无罪。“太宰如今满心渴望神罚。此时此刻,他心中最大的敌人就是那个向人们灌输‘爱邻舍如同自己’这种不可能执行的教诲的‘耶稣’。太宰心中必然渴求着‘负面的十字架’与‘颓废的十字架’。”(49页)换言之,当早早便已否定自我、背负起原罪的太宰最终完成对作为救赎之路的“为他者”的证伪,他的下降之路也终于来到了尽头——将有神罚为他涤清罪过,引领他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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