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腿的情欲与乡愁

火腿蕴含情怀
在我读中学时，听说鲁迅托朋友（后来才知道是冯雪峰，当时不能说）给延安送了两只金华火腿。从此在我的概念中，送火腿就成了一起革命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庄严行动，以至于在我混进文学圈后，每当向外地同行朋友表示一下心意时，“江南无所有，聊赠一只腿”。二十年前，我家搬到了南市，乔迁的第一年春节，我给外地朋友邮寄一只火腿，是在大兴街老同盛买的，150元左右，全透明装料包装，去邮局的路上就像拎着一把琵琶。

风干中的火腿
对了，在特殊的语境中火腿也叫“琵琶腿”。现在一只火腿卖到四百，好一点的算你一千也别嫌贵。参考楼市，火腿卖的是良心价。
是的，火腿总是在春节这个时间节点迎来它的高光时刻。走进三阳或者邵万生，最最里厢的柜台人头攒动，腊肉、腊猪头、风鹅、酱鸭、香肠、香肚、火腿等等热销，下面堆得层层叠叠，头上挂得如帐如幔。现在流行小包装，上方、中方、皇冠、滴油、火爪等部位分别塑封包装，密封性十分好，据说在常温下存放一年也不会坏。
但是像我这样在石库门弄堂生活过的老男人，如果暂不整取，也偏爱师傅现斩的货色。走近柜台先跟师傅打声招呼，好像三十年前就认识的老朋友。没话找话聊几句，比如天气，比如生意，再比如股市——火腿生意与股市有什么关系？关系大着哪！一波大牛市来了，火腿就卖得爽，顾客也不会斤斤计较。礼数到了，就请师傅挑一只卖相好一点的，诺诺诺，斩这个部位。
老师傅像黑旋风李逵那样将斧头高高举起，银光闪过，不偏不倚地切入皇冠与中方的边界。适当厚度的一片从火腿母体分离开来，截面呈现羊脂白玉与玫瑰花瓣两种色泽混杂的美丽花纹，并有一缕缕混含着轻微哈喇味的芳香气息扑鼻而来。

中华老字号里的师傅正在鉴定火腿质量
老爷叔在柜台前等了半天，要的就是这个味道。
放在三十年前，此物作为礼品，有着非同一般的厚重感。毛脚女婿上门叩见未来的岳父母大人——其实是接受资格审查，要准备一套礼品：四百发子弹（两条香烟）、四枚手榴弹（四瓶酒）、一挺机关枪（一只火腿），没有这套装备，就别想攻城略地，美女入怀。如今毛脚上门，送一部苹果手机给伯父大人，再不经意地摸出一瓶香奈尔香水，比女儿还要娇艳的伯母大人眼睛一扫，坚固防线顿时垮塌。若是吭哧吭哧背着两只火腿从徐家汇赶到五角场，孝心是有了，古典情怀也有了，丈母娘却未必领情，等他走后，会送他一个“巴”字。